曹旅寧撰《黃永年先生編年事輯》北京:中華,2013
黃永年"一篇誣蔑胡適竊書的奇文",《北京日報》理論周刊,2003.8.11
2014年6月29日 星期日
2014年6月28日 星期六
胡適用紅樓夢例,向蘇雪林說:我們就不會輕易談"白字""別字"
胡適之先生的偉大,不只是勸蘇雪林先生不要寫紅樓夢的文章。
他更在1961年雙十六夜(原信,歸10月10日)示範為學之道,指出他在台灣影印的版本中的三個俗字*在日後版本的變化,說明曹雪芹辛"要尋一個合乎活語言的字有多麼大的困難。"
懂得1000年前或2~300年前古人造俗字的艱難,我們就不會輕易談"白字""別字"了。
*
音讀 ㄔㄥˋ
釋義 「」:走。見《集韻.去聲.映韻》。
數月後,時局驟變,蘇雪林辭武大教職到上海,那時胡適在滬正準備出國,蘇雪林3次拜訪。“胡先生對待我非常親熱,說我寫的那封勸他快離北平的信,太叫他感動了,”此後天各一方。數年後,胡適到臺灣,蘇雪林與他在公眾場合見過多次面,但“始終不敢上門去謁”,只在某年末“附在錢思亮等人後出名宴請,始得稍稍說話。”50年代末蘇雪林正在做屈賦研究,胡適時為“中研院院長”,為申請長期科學研究會經費事,蘇雪林常致信胡適並得到支持。溫而厲的胡適也曾在做學問的“嚴謹”上和“談話的分寸”上給其善意的提醒和指導。
蘇雪林讀書博雜,她不欣賞手邊的原本《紅樓夢》,認為“文筆實在不甚清爽,但詩詞則不錯,豈文章被脂硯齋改壞乎?”(1959.2.28)又批評該書:“不通文句簡直俯拾即是。”判言“曹雪芹如此不通而浪享盛名二百年,豈不可怪可笑?”(1960.8.4)她又讀高鶚續作,寫了篇2萬字長文《請看紅樓夢真面目》,她認為“高氏續作有收斂無發展。完全是結束文字,……筆力至大,文思至密,尤其是黛玉病死,寶釵出閣用倒筆,誠為千古未見之格局,亦千古未有之大文,勝史記、漢書十倍。紅樓夢之所以成為名著,皆恃高鶚續文,否則雪芹原文何價值之有?”(1960.8.20)。她又寫《世界文史第一幸運兒——曹雪芹》。詎料,文章發表後,胡適在致蘇雪林的信中斥曰:“你沒有做過比看本子的功夫,哪有資格說這樣武斷的話!”“你沒有耐心比較各種本子,就不要做這種文字。你聽老師好心話吧!”(《胡適書信集》下冊,北京大學出版社)蘇雪林感到胡適“似頗動氣”,“謂我收羅版本不全,俞平伯校本尤一字未閱,不配談紅樓,又暮年體力與耐心也不足以做需要平心靜氣的文章!”蘇雪林遭棒喝後,始知自己寡陋,“乃答胡老師一函,告以決意不再談紅樓了,請他放心。”(1961.10.5)若幹年後,一紅樓夢研究者出評論集,邀蘇作序,蘇拒絕,後改請林語堂。4個月後,胡適心臟病突發去世,蘇雪林“宛如晴空霹靂,使我心膽俱落,驚定,悲從中來,掩面大哭。”(1962.2.24)旋於當晚預訂車票,次日晨趕赴臺北,作最後的告別。用七尺白布書挽聯一副:
提倡新文化,實踐舊德行,一代完人光史冊
武士死戰場,學者死講座,千秋高範仰先生
《憶胡適之》董橋讀了一百遍 (張伯存)
《憶胡適之》董橋讀了一百遍
張伯存 發表於2014-06-15 07:23
如果做一個調查:你最喜歡張愛玲的哪篇(部)作品?應答者肯定眾說紛紜。如果問董橋,他的答案一定是《憶胡適之》。---本blog收錄
胡適寫給傅漢思、張充和的字
如果做一個調查:你最喜歡張愛玲的哪篇(部)作品?應答者肯定眾說紛紜。如果問董橋,他的答案一定是《憶胡適之》,張愛玲的一篇晚期散文,不引人注目,發表於1968年,後收入《張看》。董橋認為張愛玲的這篇文章最好,自稱看了有一百遍(《董橋談寫書、讀書、藏書》,《上海書評》2012.3.24)。董橋一向用心揣摩張愛玲的文字,他認為她的後期散文“才情高華,文字凝練,文白神出鬼沒,允稱撒豆成兵。一部《張看》可以醫好現代中國散文的厭食症” (《說文,解字》,見《英華沉浮錄》五)。評價甚高。他的隨筆《張愛玲不聽電話》(見《英華沉浮錄》六)基本上轉引自《憶胡適之》,這是向張愛玲致敬之作。
董橋喜歡張愛玲的這篇散文固然有天才女作家文筆高妙的原因,而更主要的是,她表達出了對一代文化大師、中國自由主義思想巨擘的真摯情感,還有,胡適是董橋心中的偶像。香港書評人黃俊東在《獵書小記》中也說最喜歡張愛玲的《憶胡適之》,“文隨意發揮,意隨筆到,文字樸實平淡,意境深遠”。黃俊東和董橋曾是《明報》月刊的同事,二人相交甚篤。黃俊東和張愛玲還有一層關係,他做過張愛玲《張看》的責編,二人有過通信往來。在所有回憶胡適的文章中,張愛玲的《憶胡適之》也許是最好的;相映成趣的是,在所有回憶魯迅的文章中,蕭紅的《回憶魯迅先生》也許是最好的,女作家的敏銳善感和女弟子的情真意切成就了至情至美之文。
《憶胡適之》是回憶體散文,回憶套回憶,又牽帶出家族記憶,有胡適給張愛玲的信,也有張給胡的信,還有對《紅樓夢》《海上花》的評論文字,是一個混合式雜糅型文本,表徵了張愛玲時空交疊中的心理錯綜和復雜、豐沛的情感。文中談《海上花》的文字其實還是暗寫胡適,是在心裡與他探討這部中國小說佳作,是與他的《〈海上花列傳〉序》構成潛對話關係。胡適可堪是張愛玲的精神導師,她在此文中指出大陸“批胡運動”是對“五四”傳統的遺棄:“我覺得不但我們這一代與上一代,就連大陸上的下一代,儘管反胡適的時候許多青年已經不知道在反些什麼,我想只要有心理學家榮(Jung)所謂民族回憶這樣東西,像五四這樣的經驗是忘不了的,無論湮沒多久也還是在思想背景裡。”可以看出,張愛玲是有著明確的歷史意識的,她將胡適看作“五四”傳統的靈魂人物,她在心理上繼承胡適的衣缽,自覺地賡續“五四”傳統,把自己當作“五四”的傳人。而這一點被世人所忽視,沒有把她納入“五四”傳統的歷史譜系裡加以應有的觀照。
張愛玲在文中提到胡適批閱過她的《秧歌》。那時,在紐約做寓公的胡適,虎落平原,英雄無用武之地,寂寞、抑鬱,可想而知。胡適圈點天才作家張愛玲的小說傑作,這也是他在寂寞的人生歲月裡的一抹心理慰藉,同時也是兩個大師級人物思想火花的碰撞,這樣的因緣際會在中國現當代思想史、文學史上並不多見。
張愛玲還寫到胡適的書房:“整個一道牆上一溜書架,雖然也很簡單,似乎是定制的,幾乎高齊屋頂,但是沒擱書,全是一疊疊的文件夾子,多數亂糟糟露出一截子紙。整理起來需要的時間心力,使我一看見就心悸。”如果胡適生活在優裕的環境中,這些資料一定會變成他的精彩著述。搬家時,光是這些資料的整理、搬運、郵寄就大不易。董橋在《胡適的牽掛》(見《今朝風日好》)一文中提道,胡適1961年年底寫信給夫人詳細囑咐離開紐約寓所要注意的事情,其中就包括字畫、書籍的處理。
董橋在多篇散文隨筆中都寫到胡適,因為“胡先生是我們當年的偶像,從《四十自述》到《胡適文存》都熟讀”(《輪到我在春風裡》,《英華沉浮錄》六)。“胡適之寫的白話文書信我很喜歡,清楚明白之餘還很有感情。”(《連胡先生都要請人過目》,《英華沉浮錄》五)
董橋收藏了胡適寫給他學生張充和的兩幅書法:元朝貫雲石的《清江引》和自作白話詩《生查子》,遺墨生香,情感所寄。他對上學時有幸聆聽胡適演講一事一提再提,津津樂道:“我從小讀胡適的書看胡適的字,他的學問儘管領略偏淺,他讀書做人的事蹟畢竟很可思慕。在台灣求學之初偶然坐在台下遠觀台上的胡先生,感覺和張愛玲相似:'真像人家說的那樣'!”胡適在晚輩眼裡成了一種傳說和傳奇。“沒有他,中國新文化運動難免少了一份久遠的光和久遠的熱。”(《胡適的字》,見《景泰藍之夜》)“胡先生講國語真是腔圓,字正不敢說。”(《和高先生談天》,見《立春前後》)“我做學生的時候聽過胡先生晚年的一次講話,談吐堅定誠摯,風度儒雅親切,眼神偶爾流露的是他仁厚而寂寞的內心世界。”(《胡適看不下去的一本書》,見《舊日紅》)董橋回憶在台南成功大學讀大二時,得知胡適逝世的消息,在佈告板前看新聞的情景及社會反響,稱他為“中國一代完人”;“幾十年來讀遍胡適和關於胡適的文章,看到的是一位永遠講真話的人、永遠有教養的人”;“他總是堂堂正正面對自己的信仰和別人的權利”(《講真話的人》,《英華沉浮錄》六)。董橋在榮休前的最後一篇文章《珍重》中寫道:“胡適之終究是胡適之:淵博而執著,溫煦而剛毅,誠摯而挑剔。我在台灣讀書頭幾年胡先生健在,報上常常看到他的消息,偶爾光臨學院講學,風采瀟灑,月明星稀,一笑一嗔皆文章。”他還寫有《胡適之到哪裡去了?》《胡適還是回台灣好》等文。如此連篇累牘,拳拳之心可鑑。
繼張愛玲之後,我們能看出董橋對胡適的深摯感情,以及胡適傳統得以接續的又一明證;在大陸斷裂的,在台港及海外接續著,那一脈思想的薪火幸而不至於熄滅,並在二十世紀末重在內地燃起。這正印證了張愛玲在《憶胡適之》一文中的比方:“摩西是被以色列人殺死的。事後他們自己諱言,年代久了又倒過來仍舊信奉他。”這就是這位“五四”文化巨人在中國的歷史命運。
現代以來的中國知識分子在人生道路的選擇中一直面臨著一種兩難的困境:胡適還是魯迅?有學者這樣自我期許:讀魯迅的書,走胡適的路。作為一種倡議也未嘗不可;其實也可以有其他選擇:讀胡適的書,走魯迅的路;或者讀魯迅、胡適的書,走自己的路。這些都有可討論之處,但首先是我們要賡續那個“偉大的傳統”,像張愛玲、董橋明示給我們的那樣。
胡適的牽掛(董橋 2007)
2007年02月25日
後收入董橋文存中的《今朝風日好》
很慚愧,董橋先生說的信,我手頭沒有。不過,1961年10月,胡太太已來台,胡先生有歡迎會的致詞。
灣仔愛蓮榭的程先生說那幅齊白石草蟲從昆明西南聯大跟他跟到香港來,有個同學應急賣給他,說是胡適之藏過的。我和老陶都看不到畫上有胡適的印記;程先生說胡適編過齊白石年譜,喜歡齊白石的畫是真的,收藏齊白石收得可以轉讓是假的。那幅畫精妙,四五行小字題識也俏皮,胡適之看到也許也會讚美。胡先生一九六一年年尾寫信給夫人江冬秀詳細叮囑結束紐約寓所要注意的事情,信寫得很長,第四項說家中的畫可以讓兒子媳婦挑選他們鍾意的拿走,其餘玻璃框的都拆出來打包裝箱;書房小廂房的那幾卷請懂得畫的紀五看看,決定哪些可裝箱,哪些可留給夫人送人:「(其中有張大千送我的一幅明朝人畫)」胡先生括弧這句話意思是這幅畫要裝箱。他接說:「齊白石死在大陸上,他的畫在台北很少人懸掛,但我知道,收藏的人還不少」。看得出胡先生家有齊白石,有多少不知道,意思是都裝箱給他運回台北。
那天愛蓮榭好像比往常清爽整齊,一架架舊書不染一塵,皮面精裝英文書尤其艷亮照人。程先生說他剛動員徒弟舉行大掃除,清理了一大堆破爛,也找出幾件藏在深「櫃」的"old flame":「齊白石是一件,」他說。「還有這個明代犀皮漆箱子,懂行的人才看得懂她妙在哪!」老陶和我都不懂。只比打字機稍微大一點點的箱子,紅黑黃綠的斑紋像松鱗,像雨痕,像樹癭,像萬花筒的彩光,細滑柔潤的犀皮漆面深深淺淺的皺紋裂紋我們倒擔心碰一碰全掉下來。「放心,」程先生拿塊破布抹了抹箱子。「歲月的皺紋,價值就在這蛇皮上頭!」他說這樣的文書箱子清末民初其實讀書人書房不稀罕,木的漆的竹的都有。
那天愛蓮榭好像比往常清爽整齊,一架架舊書不染一塵,皮面精裝英文書尤其艷亮照人。程先生說他剛動員徒弟舉行大掃除,清理了一大堆破爛,也找出幾件藏在深「櫃」的"old flame":「齊白石是一件,」他說。「還有這個明代犀皮漆箱子,懂行的人才看得懂她妙在哪!」老陶和我都不懂。只比打字機稍微大一點點的箱子,紅黑黃綠的斑紋像松鱗,像雨痕,像樹癭,像萬花筒的彩光,細滑柔潤的犀皮漆面深深淺淺的皺紋裂紋我們倒擔心碰一碰全掉下來。「放心,」程先生拿塊破布抹了抹箱子。「歲月的皺紋,價值就在這蛇皮上頭!」他說這樣的文書箱子清末民初其實讀書人書房不稀罕,木的漆的竹的都有。
三十幾年了,我只見過很少幾件斑紋像愛蓮榭小箱子那麼漂亮的犀皮漆器。三藩市一家古玩舖的大硯屏最好,帶大明萬曆年款,貴得嚇人。台北沈茵朋友家一件炕桌也稀世,漆皮斑剝,顏色淡透灰還是好看!倫敦古董店曾經遇到過三五件,價格不輸剔紅,格調難勝剔紅。讀遍王世襄先生寫古漆工藝的文字,請過兩岸前輩一些我解不開的疑難,年紀大了我果然有些喜愛犀皮漆器上那片「歲月的皺紋」,喜愛豐豐滿滿的蒼蒼花影。程先生不在了。愛蓮榭另起高樓。老陶也早走了。我輾轉得到幾幅齊白石的小品,廳堂書房長年懸掛,我猛然省悟我跟三十幾年前初初認識的程先生同齡了。有一天,我偶然找到這件明代犀皮筆筒,小小一件尋常文玩,北方叫虎皮漆,南方叫菠蘿漆,色澤斑紋跟程先生的箱子有點像也有點不像,蝕剝,微裂,滿器風塵:一瞬間,我彷彿又拾級走進四壁書香的愛蓮榭了。
王世襄先生說他五十年代買到一件明代紅面犀皮圓盒,當時覺得十分難得,修訂本《髹飾錄解說》和《錦灰堆》都收了彩照。過了半個世紀,他碰見一件比圓盒更精美的犀皮器,是個小箱子,皮胎,斑紋紅、黑、黃、綠四色相間,圖案非常流暢,像有規律又像沒有規律。王老先生高興極了,寫了一篇〈一件珍貴的明犀皮漆箱〉刊在北京《收藏家》月刊,彩照印得又大又清楚。憑我漫漶的記憶,愛蓮榭小箱子的斑紋跟王老半個世紀前買到的那件圓盒的斑紋很像;我手上這個筆筒的犀皮倒比較接近王老半個世紀後找到的那個小箱子了。
王世襄先生說他五十年代買到一件明代紅面犀皮圓盒,當時覺得十分難得,修訂本《髹飾錄解說》和《錦灰堆》都收了彩照。過了半個世紀,他碰見一件比圓盒更精美的犀皮器,是個小箱子,皮胎,斑紋紅、黑、黃、綠四色相間,圖案非常流暢,像有規律又像沒有規律。王老先生高興極了,寫了一篇〈一件珍貴的明犀皮漆箱〉刊在北京《收藏家》月刊,彩照印得又大又清楚。憑我漫漶的記憶,愛蓮榭小箱子的斑紋跟王老半個世紀前買到的那件圓盒的斑紋很像;我手上這個筆筒的犀皮倒比較接近王老半個世紀後找到的那個小箱子了。
犀皮的斑紋不是畫出來的。王世襄研究明代黃成《髹飾錄》成就博大,連黃成、楊明沒有在書上細說的犀皮做法他都考核得清清楚楚。黃成說:「文有片雲、圓花、松鱗諸斑,近有紅面者,以光滑為美」。楊明注釋說:「摩窳諸斑,黑面紅中黃底為原法。紅面者黑為中,黃為底。黃面赤、黑互為中、為底」。我完全讀不進腦子;老中文這些地方太欺負人了。
王老說,製作犀皮必須先用調色漆灰堆出一顆顆或者一條條高起的地子,那是「底」;在底上再刷不同顏色的漆,刷到一定的厚度,那是「中」和「面」了;透了再磨平拋光,光滑的表面於是浮現細密和多層次的色漆斑紋!王世襄說,五十年代他找到了做犀皮漆袋桿的桂茂考師傅,經他講解、示範,終於推斷出《髹飾錄》那幾句話背後的工序。
我記得程先生那一陣子常常慨嘆中國漆器工藝中犀皮製作過程十分詭譎,文字材料尚待系統整理。那是一九六九年。那年,王世襄帶肺結核病進了幹校,分配到菜地做些輕微勞動。那年,他的《髹飾錄解說》油印本刊行了十一年,印數一定很少,讀過的人不多。那年,距離一九四九年朱鈐把《髹飾錄》刻本交給王世襄鼓勵他撰寫《解說》也二十年了。那年,相隔楊明為《髹飾錄》加注寫序都三百四十四年。歲月長長短短,求知磕磕絆絆,心香久久遠遠,張成、楊明、朱鈐、王世襄,他們誰都放不下心也放不下手,像胡適,廁所對面小房間的幾本書他都牽掛,說「都可裝箱」,說「因為台灣書少,所以朋友總勸我不要挑選,一切書都裝船帶回」。齊白石草蟲從昆明帶到香港算什麼!
王老說,製作犀皮必須先用調色漆灰堆出一顆顆或者一條條高起的地子,那是「底」;在底上再刷不同顏色的漆,刷到一定的厚度,那是「中」和「面」了;透了再磨平拋光,光滑的表面於是浮現細密和多層次的色漆斑紋!王世襄說,五十年代他找到了做犀皮漆袋桿的桂茂考師傅,經他講解、示範,終於推斷出《髹飾錄》那幾句話背後的工序。
我記得程先生那一陣子常常慨嘆中國漆器工藝中犀皮製作過程十分詭譎,文字材料尚待系統整理。那是一九六九年。那年,王世襄帶肺結核病進了幹校,分配到菜地做些輕微勞動。那年,他的《髹飾錄解說》油印本刊行了十一年,印數一定很少,讀過的人不多。那年,距離一九四九年朱鈐把《髹飾錄》刻本交給王世襄鼓勵他撰寫《解說》也二十年了。那年,相隔楊明為《髹飾錄》加注寫序都三百四十四年。歲月長長短短,求知磕磕絆絆,心香久久遠遠,張成、楊明、朱鈐、王世襄,他們誰都放不下心也放不下手,像胡適,廁所對面小房間的幾本書他都牽掛,說「都可裝箱」,說「因為台灣書少,所以朋友總勸我不要挑選,一切書都裝船帶回」。齊白石草蟲從昆明帶到香港算什麼!
2014年6月27日 星期五
胡適 〈左傳真偽考的提要與批評〉;高本漢《左傳真偽考》1927、《左傳真偽考及其他》1936
胡適當時如日中天的聲望,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即高本漢)的《左傳真偽考》一書,寫了一篇長文〈左傳真偽考的提要與批評〉1927.10.4 上海。
戴燕《往來以禮》
初看上去,這次共振的“點”是在語言學,因為高本漢在發表《左傳真偽考》之前,曾在哥德堡大學開設過《左傳》的研習課程,著眼點就是語言學,而當日中國語言學界也正在急切地吸納西方語言學的方法與技術,正如《往來以禮》所說:“那個年代,中國學界彌漫的與歐美溝通和接軌的熱情,也實在非比尋常。自從《馬氏文通》出版以來,語言學領域便有了越來越強的以西洋為師的習慣,就連最傳統的音韵學,也逐漸同原來的語碼和系統拉開了距離。”不過更進一步說,古史辨運動講求以“科學方法”整理中國古史,雖然延續了清代辨偽學的傳統,但從根本的方法論上來講,同樣是在“以西洋為師”。
後人追慕當年中外學術交流的誠摯和坦率,當然是有感於今天學術溝通的種種亂象。不過也有兩點是該注意的:第一,當年西方的漢學研究以語言學為其出發點,而語言學本身是門技術性很強的學科,一般來說較少受到政治或意識形態的影響(當然在泛政治化時代也難逃羅網);第二,那時中國文史研究儘管正在經歷方法的重大轉換,但從總體的規模和深度上來講,西方漢學仍無法與中國本土學者的研究相比擬。高本漢相當急切地想讓中國同行了解他的研究成果,中國學者毫無障礙地將西方同行的研究納入學術積累,都有上述兩個前提做鋪墊。如今,這兩個前提都不再理所當然,研究理念的分化、政治立場的壁立、民族情緒的干擾,種種觀念的、意氣的、利益的因素都摻雜期間,中外學者各其面臨的問題,各有其複雜的語境,道術已為天下裂的時代,學者間的交往還能往來以禮嗎?
去年,《往來以禮》與作者的其他近二十篇學術隨筆一道收進了同名的作品集,在中華書局出版。作者的學術背景與日本較為密切,所以書中大部分的內容都與日本的中國學研究有關,許多內容並一定為中國文史學界所熟悉。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理解是交流的第一步,而準確深入的認知則是理解的前提,這部小書的重點並不在於提供關於域外中國研究者的具體知識,卻是開在界墻上的一扇窗,讓人窺見原來別人家的花園也同樣豐富而精彩。
(來源:《中華讀書報》)
《左傳真偽》的提要與批評
一,著者珂羅倔倫先生
二,作序的因緣
三,什麼叫作“左傳的真偽”
四,論《左傳》原書是焚書以前之作
五,從方法上證明《左傳》不是魯國人做的
六,關於這一部分的批評
七,下篇的最後兩部分
Zuozhuan zhenweikao ji qita 左傳真偽考及其他. [On the authenticity and nature of the Tso chuan. Chinese] |
Author | Karlgren, Bernhard 高本漢, 1889-1978 Lu Kanru 陸侃如, 1903-1979 | ||
Pub. Location | Shanghai 上海 | Publisher | Shangwu yinshuguan 商務印書館 |
Date | 1936 | Phys. Desc. | 2, 1, 194 p. ; 22 cm. |
Location | Stacks | Call Number | PL2470.Z6 K37 1936 |
左傳真偽考及其他 / 高本漢著 ; 陸侃如譯. Includes bibliographical references.Translation of: On the authenticity and nature of the Tso-chuan ; The authenticity of ancient Chinese texts ; and The pronoun Küe in the Shu-king. 本書包括除左傳真偽考 (On the authenticity and nature of the Tso-chuan)外, 再加中國古書的真偽 (The authenticity of ancient Chinese texts) 及書經中的代名詞厥字 (The pronoun Küe in the Shu-king) 兩篇, 附錄4篇. Di 1 zhang Zhongguo gushu de zhenwei--Di 2 zhang Shujing zhong de daimingci "Que" zi--Di 3 zhang Zuozhuan zhenwei kao--Fu lu 1. Zuozhuan zhenweikao de tiyao yu piping (Hu Shi)-- 2. Ba Zuozhuan zhenweikao (Wei Juxian)--3. Lun Zuozhuan yu Guoyu de yidian (Feng Yuanjun)--4. Du Lun Zuozhuan yu Guoyu de yidian yihou (Wei Juxian). 第1章. 中國古書的真偽 -- 第2章. 書經中的代名詞"厥"字 -- 第3章. 左傳真偽考 -- 附錄1. 左傳真偽考的提要與批評 (胡適) -- 2. 跋左傳真偽考 (衛聚賢) --3. 論左傳與國語的異點 (馮沅君) -- 4. 讀論左傳與國語的異點以後 (衛聚賢) |
Subject(s) | Zuoqiu Ming 左丘明. Zuozhuan 左傳--Criticism and interpretation Zuoqiu Ming 左丘明. Zuozhuan 左傳--Criticism, Textual Jue 厥 (Pronoun) | ||||
Rec. Type | Book | Language | Chinese 中文 | ||
Collection | Bibl. Sinensis Soc. Iesu | Edition | 初版 | Rec. # | 14015 |
OCLC | 36259232 |
戴燕《往來以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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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復旦大學中文系戴燕教授在學術隨筆《往來以禮》中提到的一段學術史往事。“爾愛其羊,我愛其禮”,之所以名為“往來以禮”,大概是因為作者覺得,那個時代中外的學術交往相當及時、深入而又誠摯坦率,學術工作者之間的往來主要以學術本身為其目的,而非僅僅是酬酢吹捧或敷衍應付。就以高本漢為例,作者所見高氏論著的中文譯本,“大多都和《左傳真偽考》一樣有著或詳或略的提要和評論,甚至於是對原著錯誤的更正”,以這種態度和方法所進行的翻譯,當然也就超出了單純語言迻譯的價值,本身即構成學術進步的一種載體與手段。 翻譯如果只是單純地引起此地學者對彼國同行的注意與了解,而沒有學術觀點的甄別、批評與發展,那就是“來而不往非禮也”。根據作者的描述,高本漢對中文譯者的工作充分尊重,他在《中國音韵學研究》的《著者贈序》中說,三位譯者趙元任、羅常培、李方桂“全是在這門學問裡極精彩的工作者,對於中國語言史上全有極重要的論著,全給過我許多的益處”,而譯者在書前所寫的《提綱》更其精審中肯,魏建功的書評稱這篇提綱甚至超過《四庫提要》的水準,理應成為“譯書的人和做提要的人”的榜樣。比起法文原書,中文本除了一篇《譯者提綱》而外,還增加了《字體及標點條例》、《名詞表》、《音標對照及說明》、《常引書名表》等幾個部分,對正文所做的潤色及改訂亦不一而足,這都是從讀者和專業研究者的需要出發,而從事的創造性工作。經過此一番動作,《中國音韵學研究》不惟有了一個準確完善的中文譯本,而且等於有了一個修訂升級版。 經過清代數代學者的努力,漢語音韵學已然成為一門相當成熟的專門之學。高本漢以外人而治“小學”,其優長在於挾西方語言學之方法,利用漢語中無比豐富的語言素材,而做綜合性整理性的研究。高本漢對中國本土學者的學術積累充分利用,而他的研究方法與結論也引起了同時中國語言學家的廣泛反響,如傅斯年為《中國音韵學研究》所寫的序中所說,學問之道不限於國界,國人應當“接受此書,一如高本漢先生之接受中土學人之定論也”。這大概就是“往來以禮”的最好說明吧。 再回到《左傳真偽考》。《往來以禮》的作者沒有提到的是,1927年中譯本出版之後,1936年4月商務印書館又出了一個增訂本,題作《左傳真偽考及其他》,除了初版本的所有內容之外,還增加了高本漢的兩篇論文:一是《中國古書的真偽》(原文於1929年發表在斯德哥爾摩的《遠東博物館年刊》上,全文中譯本首次發表於《師大月刊》1933年第2期),二是《書經中的代名詞“厥”字》(原文於1933年發表在《哥德堡大學年鑒》,中譯本首次發表於北京《文學年報》1936年第2期),以及兩篇中國學者接續討論《左傳》問題的論文:馮沅君《論〈左傳〉與〈國語〉的異點》及衛聚賢《讀〈論左傳與國語的異點〉以後》。譯者陸侃如為這個擴充增訂本所寫的序中說,《左傳真偽考》出版以後,引起中國史學界很大的反響,而高本漢也不斷地寄新作給他,所以才有這本新書的誕生。 何以一部討論古籍音韵的著作,會在中國史學界引發如此強烈的影響和持久的往複討論?那原因看起來並不複雜,首先是漢語音韵學有著深厚的積累,中外學者存在討論的共同基礎;二是高著以語言學方法考訂古書真偽,既是其音韵學成就的一次試練,也是古籍辨偽方法的一次推進,對於中國學者而言是以新手段解決舊問題;第三,自從康有為《新學偽經考》以來,《左傳》的真偽就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學術問題,它涉及到中國政治和思想史上一些最重要的主題,所以高本漢的著作才能引發中國學人的極大興趣。 不過,如果再深入一層,也許還有別因素存在。《往來以禮》提到,胡適對《左傳真偽考》的《提要與批評》寫於1927年4月11日,那時胡適在太平洋舟中讀了高本漢的贈書,立刻節譯了出來,並且寫了幾十頁的提要,寄給時在廈門大學的顧頡剛,並且請顧頡剛轉給錢玄同。胡適當月的日記沒有保留下來,不過他寫給顧頡剛的信還在。信中說:“你們看了此文,作何感想?如有地方可以發表,我想大可以發表出來,供大家的討論。標題可用原題。如須發表,最好請你先整理字句,然後付印,能得你和玄同加上討論,然後發表,那就更好了。”最終,這封包含有提要和批評的長信發表在《國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研究所周刊》第1集的第1期,而這個中山大學語言歷史研究所,就是後來鼎鼎大名的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前身。 不巧,那時顧頡剛因為魯迅的關係,已經不在廈門大學,而就傅斯年之招,前往廣州了。據顧頡剛在1926年8月寫給錢玄同的信,他在廈門大學本來的計劃是“在這一年中專讀《左傳》、《國語》二書,立起春秋史的骨幹,並將二書並成一書”。不料那年他為人事上的糾紛纏身,成績有限,在複胡適的信中顧頡剛說:“現在不但不能做《東壁遺書》的序,恐即侃如所譯之《左傳考》也不能做跋。”這也是顧頡剛、錢玄同沒能參與對高本漢《左傳真偽考》討論的原因。即便如此,在《左傳真偽考》印出單行本以後,胡適曾寄給顧頡剛一册,顧氏還是特別複信指出高本漢論“及”字的錯誤,他對於高本漢的看法是相當重視的。 胡適得到高本漢的贈書,首先想到的是顧頡剛、錢玄同,與當時國內學界的格局密不可分。1926年6月,與《左傳真偽考》英文版的發表幾乎同時,《古史辨》第一册正式出版,立刻就引起了思想界的大風暴。這部著作的主體部分由數十封關於古史辨偽的書信構成,胡適、顧頡剛、錢玄同是三位最主要的作者。胡適對《左傳真偽考》的重視,固然源於他本人對漢語語言學的持久興趣,但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於正在蓬勃興起的古史辨運動所引發的考訂偽史風潮。換句話說,在上古典籍辨偽這一點上,高本漢與中國學界產生了共振。 |
後人追慕當年中外學術交流的誠摯和坦率,當然是有感於今天學術溝通的種種亂象。不過也有兩點是該注意的:第一,當年西方的漢學研究以語言學為其出發點,而語言學本身是門技術性很強的學科,一般來說較少受到政治或意識形態的影響(當然在泛政治化時代也難逃羅網);第二,那時中國文史研究儘管正在經歷方法的重大轉換,但從總體的規模和深度上來講,西方漢學仍無法與中國本土學者的研究相比擬。高本漢相當急切地想讓中國同行了解他的研究成果,中國學者毫無障礙地將西方同行的研究納入學術積累,都有上述兩個前提做鋪墊。如今,這兩個前提都不再理所當然,研究理念的分化、政治立場的壁立、民族情緒的干擾,種種觀念的、意氣的、利益的因素都摻雜期間,中外學者各其面臨的問題,各有其複雜的語境,道術已為天下裂的時代,學者間的交往還能往來以禮嗎?
去年,《往來以禮》與作者的其他近二十篇學術隨筆一道收進了同名的作品集,在中華書局出版。作者的學術背景與日本較為密切,所以書中大部分的內容都與日本的中國學研究有關,許多內容並一定為中國文史學界所熟悉。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理解是交流的第一步,而準確深入的認知則是理解的前提,這部小書的重點並不在於提供關於域外中國研究者的具體知識,卻是開在界墻上的一扇窗,讓人窺見原來別人家的花園也同樣豐富而精彩。
(來源:《中華讀書報》)
2014年6月26日 星期四
中國哲學裏的科學精神與方法(胡 適 1959) The Right to Doubt in Ancient Chinese Thought 譯者徐高阮
The Right to Doubt in Ancient Chinese Thought
Philosophy East and West, Vol. XII, No. 4, 1961, pp.295-300
HC根據 黃 花 崗 雜誌第十二期: http://www.huanghuagang.org/hhgMagazine/issue12/big5/1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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