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6日 星期三

林載爵◎從1948到1949 : 顧頡剛 vs 胡適

題的副標題是我加的:



林載爵◎從1948到1949

【2009閱讀與生活】

要 到廣州?還是去台灣?1948年12月31日正在上海的歷史學家顧頡剛面臨著這個抉擇。從1948年到1949年無數的人都在面臨相同的抉擇,有些人看清 楚了方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有些人被一種力量推移著,往自己不知道的方向前進,更多人根本無從選擇,這就是一個悲劇時代的寫照與象徵。今年的閱讀,特別 可以從《顧頡剛日記》與《胡適日記全集》中瞭解當時人物的心境。

顧頡剛在日記中清楚知道 「共產主義固為遲早必實現之政治,惟恐初來時狂風暴雨,使最愛之人活生生的訣別,故尚以遠走為宜。」然而,又有人轉告他「不必東跑西走,左傾歷史學家甚敬 重他。」他感到「前途演變,不知如何。」因此在1948年的最後一天他寫下了最深刻的感慨:「在此大時代中,個人有如失舵之小舟漂流於大洋,吉凶利害,自 己那能作主,唯有聽之於天而已。」

胡適在1948年12月15日從北平飛到南京,日記的最後一行是:「兒子思杜留在北平,沒有同行。」從 此父子永隔。相較於顧頡剛,胡適1949年的日記,顯得極為怪異,僅記簡單的人與事,沒有任何感想與評論,與前後的日記風格殊異。在這個大變動的一年,他 竟然啞口無言,不像顧頡剛在日記中大抒胸中塊壘,莫非就是一種「無語問蒼天」的寫照。他在1949年1月21日在上海送江冬秀搭船去台灣,3月22日他首 次到台灣,安頓家屬,住了七天後又返回上海,4月6日搭船到美國。

作為「獨立人士」的顧頡剛在1949年的日記中對國、共兩黨不時針 砭,5月25日共軍解放上海後,他也不得不要為自己的生存謀求出路,開始上「學習」課,上書毛主席。可是到了年底,他還是這樣記錄:「現在無論與何人談, 總是怨氣沖天。共產黨真有本領,使人如此齊心。」他心中仍然有這樣的疑問:「聞共黨計畫,第一步打倒銀行,第二步打倒工廠,第三步打倒商店,凡私人企業一 切完了。然則何必言新民主主義?」

抉擇後的生離死別是個人無法對抗的悲劇。沈寧的《嗩吶煙塵》以自己的家族史記敘了這段動亂時代的最後慘 痛結局。1949年5月4日拂曉,沈寧的外公陶希聖隨蔣介石出海,到了吳淞口,陶希聖仍不甘心,請求蔣介石稍停兵艦,允許他最後一次給留在上海的沈寧的媽 媽發個電報,催他帶沈寧離開。蔣介石答應了。然而收到電報的沈寧的媽媽卻終究沒有趕到碼頭,她捏著那張電報,在屋角的陰影裡坐著,沒有聲、沒有淚、沒有動 作,她到底沒有離開上海。太陽將要西斜時,她突然猛醒過來,跳起身,抱起沈寧,衝出門,趕到海邊。海是空的,天是空的,眼前蒼穹萬里,什麼也沒有,只有 雨。她把手裡的電報輕輕丟進海裡,看著它在水裡盪漾起伏。海水就這樣帶走了母子二十七年的一切歡樂幸福和辛酸血淚。這是一個母親及一個時代的血淚傳奇。

──本文刊載於《聯合文學》2009年12月號


◎作者簡介
林載爵
1979-2001 年任教於東海大學歷史系並於1987年起擔任聯經出版公司總編輯。2004年擔任聯經出版公司發行人兼總編輯,2005年擔任上海書店董事長,2007年 擔任台北書展基金會董事長。著有《譚嗣同》、《東海大學校史,1955-1980》、《台灣文學的兩種精神》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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