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26日 星期四

胡適 "回向";余英時序《孤琴》(巫寧坤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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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寧坤 《孤琴》2008, 余英時序


孤琴
作者: 巫寧坤
新功能介紹
出版社:允晨文化
新功能介紹
出版日期:2008/09/01
語言:繁體中文

內容簡介


  巫寧坤先生繼《一滴淚》之後,將他多年來所寫的散篇文章集結成《孤琴》一書。這兩部書恰好經緯相錯,交織成文。《一滴淚》是「經」,提供了一個連續不斷的完整敘事;《孤琴》是「緯」,將敘事中某些極重要但只能一掃而過的快速鏡頭加以放大,使我們可以觀賞其中的一切曲折。作者在《孤琴》中建造了許多通幽的曲徑,每一條都把讀者帶向《一滴淚》世界的深處。此書為什麼以「孤琴」命名?作者在〈前言〉中已作了明確的解說。但作為〈前言〉的〈孤琴〉原是作者1991年的一篇英文散文,現在收入本書的則是別人的譯文。

作者簡介

巫寧坤

  一九二○年生於中國揚州。一九五七年「反右運動」 中在北京國際關系學院被劃為「極右分子」, 被開除公職,送北大荒勞改農?勞動教改,一九六一年六月病危 「保外就醫」。「文革」期間,關 「牛棚」,一九七○年全家流放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一九七九年「錯劃右派」改正,返國際關系學院任英文系教授,一九九一年退休後定居美國。

  曾於一九八二~八三年任加州大學歐文分校英文系客座研究員、一九八六年劍橋大學英文系訪問學者、一九九○年曼徹斯特學院人文科學名譽博士、一九九一年曼徹斯特學院駐校學者、一九九二年蒙大拿大學曼斯菲爾德客座教授。

  一九九三年年出版英文回憶錄A Single Tear,暢銷美國,也是余英時教授閱讀的第一部「右派分子」的自述。已有英、美、日、韓、瑞典多國版本。中、英文散文和詩散見美國、台灣、香港、中國北京、上海等地報刊。著有英文詩文小集Always Remembering、 Chimes of Solitude, 及中文著作《一滴淚》(允晨),譯有《了不起的蓋茨比》、《大亨小傳》 等書。





余英時序巫寧坤《孤琴》:燕京末日的前期





1947年『燕京大學』的校門大扁(蔡元培題寫)  

1949 年秋季開學,燕京的“ 末日” 便開始了。中共對於“ 帝國主義” 創辦的大學怎樣處理雖早已成竹在胸,但在奪權之初,為了收攬和穩定學術和教育界的人心,暫時不動聲色……

  1

  巫寧坤先生繼《一滴淚》之後,將他多年來所寫的散篇文章集結成《孤琴》一書。這兩部書恰好經緯相錯,交織成文。《一滴淚》是“ 經” ,提供了一個連續不斷的完整敘事;《孤琴》是“ 緯” ,將敘事中某些極重要但只能一掃而過的快速鏡頭加以放大,使我們可以觀賞其中的一切曲折。作者在《孤琴》中建造了許多通幽的曲徑,每一條都把讀者帶向《一滴淚》世界的深處。

  我曾為《一滴淚》寫了一篇長序── 〈國家不幸詩家幸〉,這篇序當然也完全適用於《孤琴》。不過現在特別為《孤琴》寫序,我卻不願重彈舊調。《孤琴》勾起了我的一些記憶和感想,我想藉此機會寫出來,與作者的經驗互相印證。但首先我要作一點為此書“ 解題” 的工作。

  此書為什麼以“ 孤琴” 命名?作者在〈前言〉中已作了明確的解說。但作為〈前言〉的〈孤琴〉原是作者1991 年的一篇英文散文,現在收入本書的則是別人的譯文。1990-91 學年作者在母校曼徹斯特學院(Manchester college )從事寫作。這是美國印第安那州的一個“ 沉悶的小城” ,作者在這裡過了一年十分孤獨的生活,基本上完成了《一滴淚》的初稿。但孤獨並沒有讓作者“ 發瘋” ,如朋友們誇張的預測所云。相反的,他的精神獲得一次最高的昇華,所以他說:

  我的孤獨再也不是一座初露端倪的瘋人院,而是一個別具一格的美麗新世界,一個燭照的透明新天地。

  他又藉用濟慈的詩句描述這個新發現的孤獨世界。

  於是我感到自己像一個天象觀察者,

  突然一個新星遊入他的視野,

  寂然無聲,在達里恩一個山頂上。

  這裡我們看到作者精神昇華所達到的高度。在常人眼中,這也許便是一種“ 瘋狂” 。但這是蘇格拉底所說的“ 神的瘋狂”(divine madness ),而且在四類“ 神的瘋狂” 中居於最高的位置。因為“ 愛神” (Aphrodite )恰好是這一“ 瘋狂” 的主宰。(見Plato's“ Phaedrus” )試看作者自己對於“ 孤琴” 兩字的解題:

  孤琴!原來這就叫孤琴。我立即發現這正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一個人在冬眠中找到的孤獨只是在逃避世界和作為社會動物的自身。真正重要的是達到這樣的心態:身在“ 眾生要承受的萬千劫難” 之中,仍能彈奏孤琴。

  精神昇華使作者的孤獨化為一個“ 神奇的宇宙” ,一切文字和藝術作品都頓時在他的心中活了起來。如果僅僅為了自我解脫,他大可長駐其中,從此遠離塵囂。然而不然,他嚮往的卻是回到承受著萬千劫難的“ 眾生” 之中去“ 彈奏孤琴” 。恰好說明為什麼他對“ 孤琴” 之喻,情有獨鍾。我必須提醒讀者,這是作者全心全力投入《一滴淚》的撰述期間。他以彈奏中的“ 孤琴” 自喻,因為他正在發出動人心弦的琴音。但是他的“ 孤琴” 之奏不是為了自己賞音,而是出於愛“ 眾生” 之一念,讓他們在艱難之餘,共享他所能發現的“ 神奇的宇宙” 。上面提到最高一層的“ 神的瘋狂” 在這裡得到了印證。

  這裡讓我為“ 孤琴” 的意像下一轉語,作者的專業雖是西方文學,但畢竟具有深厚的中國文化修養。“ 孤琴” 所表達的在骨子裡即是中國人的一種共同嚮往:個人不應僅僅滿足於自己“ 得道” ,而必須同時幫助一切人“ 得道” ,至少也要把一己所得之“ 道”原原本本地傳布給世人。孔子“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便是這一精神的最早呈露。後來大乘佛教的“ 菩薩行” 傳入,因為和中國原有的精神取向相同,很快便融合無間。所謂“ 菩薩行” 即指未度己,先度人,願為眾生承受一切苦難。王安石便因為讀到禪宗大師一句話,才毅然接受宰相任命而致力於改革的,這句話是:“ 這老子嘗為眾生作什麼?” 大乘佛教和原始儒教在這一點上是一致的,孔子不是也強調“ 汎愛眾” 嗎?作者寫《一滴淚》和這本《孤琴》文集也和當年王安石出山的心態完全一樣,是要為“眾生” 做點什麼事。《華嚴經》的〈迴向品〉特別提倡“ 迴向眾生” 的觀念,意思是在修成正果之後,再回過頭來把自己所修功德施與“ 一切眾生” 。1922 年胡適寫了一首〈迴向〉詩,用現代人的意境和情感重新闡釋了這個觀念。我覺得這首詩和〈孤琴〉一文在精神上是相通的,但卻把〈孤琴〉末節“ 告別冬眠” 的隱義充分發揮出來了。所以我要把全詩引在這裡,供讀者參考:

  〈迴向〉

  他從大風雨裡過來,

  向最高峰上去了。

  山上只有和平,只有美,

  沒有壓迫人的風和雨了。

  他回頭望著山腳下,

  想著他風雨中的同伴,

  那密雲遮著的村子裡,

  忍受那風雨中的沉暗。

  他捨不得離開他們,

  又討厭那山下的風和雨。

  “ 也許還下雹呢,”

  他在山頂上自言自語。

  瞧啊,他下山來了,

  向那密雲遮處走。

  “ 管他下雨下雹!

  他們受得,我也能受。”

  2

  《孤琴》第一輯首篇〈燕京末日〉寫的是燕京大學,其中提到“ 歷史繫著名的聶教授” 當時正在“ 隔離審查,交代問題” 。這是指宋史專家聶崇岐先生,我曾上過他一學期的“ 中國近代史” 。作者的回憶把我帶回了六十年前的燕園。但是這裡不是我寫自己回憶錄的地方,我只想就“ 燕京末日” 這一論題,補充一點作者見聞以外的情況。我是1949 年八月底住進燕京學生宿舍的,十二月底離開,比作者早了兩年。因此我所見到的是“ 末日” 的開始,恰可與作者所見的“ 末日” 的終結互相參照。


1940/1/16

詩"回響"可能是"回向"之誤?

2017年1月24日 星期二

胡適《追悼徐志摩》 (1931.12.3);讀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1931.11.30)



張曼儀老師和 David Lunde 再度合作,翻譯徐志摩的詩作,以紀念他的一百廿歲冥壽。


徐志摩(1897年1月15日-1931年11月19日)


2016.9.24 Ken Su 給我:胡適讀徐志摩《翡冷翠的一夜》(1931.11.30,死後12日),書冊上寫:"此集的好詩甚少,今日重讀了,頗失望。"

《翡冷翠的一夜》分二輯:第一輯"翡冷翠的一夜",收19首 (1首翻譯),第二輯"再不見雷峰",收23首 (5首翻譯詩)。

《翡冷翠的一夜》揚清迴甘識茶趣,
繁華落盡見真淳。





待校

追悼徐志摩

胡適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再別康橋)


志摩這一回眞走了!可不是悄悄的走。在那淋漓的大雨裏,在那迷濛的大霧裡,一個猛烈的大震動,三百匹馬力的飛機碰在一座終古不動的山上,我們的 朋友額上受了一下致命的撞傷,大概立刻失去了知覺。半空中起了一團天火,像天上隕了一顆大星似的直掉下地去,我們的志摩和他的兩個同伴就死在那烈燄裏了!
我們初得着他的死信,都不肯相信,都不信志摩這樣一個可愛的人會死得那麼慘酷。但在那幾天的精神大震撼稍稍過去之後,我們忍不住要想,那樣的死法也許只有志摩最配。我們不相信志摩會「悄悄的走了,」也不忍想志摩死一個「平凡的死,」死在天空之中,大雨淋着,大火焚着,那撞不倒的山頭在旁邊冷眼 瞧着,我們新時代的新詩人,就是要自己挑一種死法,也挑不出更合適,更悲壯的了。
志摩走了。我們這個世界裡被帶走不少的雲彩。他在我這些朋友之中,真是一片最可愛的雲彩,永遠是溫暖的顏色,永遠是美的花樣,永遠是可愛。他常說: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一方向吹──
我們也不知道風是那一個方向吹,可是狂風過去之後,我們的天空變慘淡了,變寂寞了,我們才感覺我們的天上的一片最可愛的雲彩被狂風捲去了,永遠不回來了!
這十幾天裏,常有朋友到家裏來談志摩,談起來常常有人痛哭。在別處痛哭他的,一定還不少。志摩所以能使朋友這樣哀念他,只因為他為人整個的只是一團同情心,只是一團愛。葉公超先生說:
他對於任何人,任何事,從未有過絕對的怨恨,甚至於無意中沒有表示過一些憎嫉的神氣。
陳通伯先生說:
尤其朋友裏缺不了他。他是我們的連索,他是黏着性的,發酵性的,在這七八年中,國內文藝界裏起了不少的風波,吵了不少的架,許多很熟的朋友往往 弄得不能見面。但我沒有聽見有人怨恨過志摩,誰也不能抵抗志摩的同情心。誰也不能避開他的黏着性。他才是和事的無窮的同情,使我們老友,他總是朋友中間的 「連索」。他從沒有疑心,他從不會妬忌。他使這些多疑善妬的人們十分慚愧,又十分羨慕。
他的一生是愛的象徵,愛是他的宗教,他的上帝。
我攀登了萬仞的高崗,
荊棘扎爛了我的衣裳,
我向飄渺的雲天外望──
上帝,我望不見你──
......
我在道旁見一個小孩,
活潑,秀麗,襴褸的衣衫,
他叫聲「媽,」眼裏亮著愛──
──上帝,他眼裏有你──

(他眼裏有你)

志摩今年在他的猛虎集自序裹曾說他的心境是「一個曾經有單純信仰的流入懷疑的頹廢。」這句話是他最好的自述,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信 仰」,這裏面只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夢想這三個理想的條件能夠會合在一個人生裏,這是他的單純信仰。他的一生的歷史,只是他追 求這個「單純信仰」的實現的歷史。
社會上對於他的行為,往往有不能諒解的地方,都只因為社會上批評他的人不曾懂得志摩的「單純信仰」的人生觀。他的離婚和他的第二次結婚,是他一 生最受社會嚴厲批評的兩件事。現在志摩的棺已蓋了,而社會上的議論還未定。但我明知道這兩件事的人,都能明白,至少在志摩的方面,這兩件事最可以代表志摩 的單純理想的追求。他萬分誠懇的相信那兩件事都是他實現那「美與愛與自由」的人生的正當步驟。這兩件事的結果,在別人看來,似乎都不曾能夠實現志摩的理想 生活。但到了今日,我們還忍用成敗來議論他嗎?
我忍不住我的歷史癖,今天我要引用一點神聖的歷史材料,來說明志摩決心離婚時的心理。民國十一年三月,他正式向他的夫人提議離婚,他告訴她,他們不應該繼續他們的沒有愛情沒有自由的結婚生活了,他提議「自由之償還自由,」他認為這是,「彼此重見生命之曙光,不世之榮業」,他說:
故轉夜為日,轉地獄為天堂,直指顧間事矣。...... 真生命必自奮鬬自求得來,真幸福亦必自奮鬬自求得來,真戀愛亦必自奮鬬自求得來!彼此前途無限………彼此有改良社會之心,彼此有造福人類之心,其先自作榜樣,勇決智斷,彼此尊重人格,自由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這信裏完全是青年的志摩的單純的理想主義,他覺得那沒有愛,又沒有自由的家庭是可以摧毀他們的人格的,所以他下了決心,要自由償還自由,要從自由求得他們的真生命,真幸福,真戀愛。
後來他回國了,婚是離了,而家庭和社會不能諒解他,最奇怪的是他和他已離婚的夫人通信更勤,感情更好,社會上的人更不明白了。志摩梁任公先生最愛護的學生。所以民國十二年,任公先生曾寫一封很長很懇切的信去勸他,在這裏,任公提出兩點:
其一、萬不容以他人之痛苦,易自己之快樂。弟之此舉其於弟將來之快樂能得與否,始茫如捕風,然先已予多數人以無量之苦痛。
其二、戀愛神聖為今之少年所樂道。……茲事蓋可遇而不可求。......況多情多感之人,其幻象起落鶻突,而得滿足得寧帖也極難。所夢想之神聖境界恐終不可得,徒以煩惱終其身已耳。
任公又說:
嗚呼!志摩!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當知吾儕以不求圓滿為生活態度,斯可以領略生活的妙味矣。……若沈迷於不可必得之夢境,挫折數次,生意盡矣。鬱邑佗際以死,死為無名。死猶可也,最可畏者,不死不生而墮落至不復能自拔。嗚呼!志摩!可無懼邪!〈十二年一月二日信)
任公一眼看透志摩的行為是追求一種「夢想的神聖世界」,他料到他必要失望,又怕他少年受不起幾次挫折,就會死,就會墮落。所以他以老師的資格警告他:「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
但這種反理想主義是志摩所不能承認的。他答覆任公的信,第一、不承認他是把他人的苦痛來換自己的快樂。他說:
我之甘冒世之不韙,竭全力以鬬者,非特求免凶慘之苦痛,實求良心之安頓求人格之確立,求靈魂之救度耳。
人誰不求庸德?人誰不安現成?人誰不畏艱險?然且有突圍而出者,夫豈得已而然哉?」
第二、他也認戀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他不能不去追求。他說:
「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他又相信他的理想是可以創造培養出來的。他對任公說:
嗟夫吾師!我嘗奮我靈魂之精髓,以凝成一理想之明珠,涵之以熱,滿之心血,朗照我深奧之靈符。而庸俗忌之嫉之,輒欲麻木其靈魂,搗碎其理想,殺滅其希望,污毀其純潔!我之不流入墮落,流入庸儒,流入卑污,其幾亦微矣!
我今天發表這三封不曾發表過的信,因是這幾封信最能表現那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徐志摩。他深信理想的人生必須有愛,必須有美,必須有自由,他深信 這種三位一體的人生是可以追求的,至少是可以用純潔的心血培養出來的。我們若從這個觀點來觀察志摩的一生,他這十年中的一切行為寫全可以了解了。我還可以 說,只有從這個觀點上才可以了解志摩的行為;我們必須先認清了他的單純信仰的人生觀,方才認得清志摩的為人。

志摩最近幾年的生活,他承認是失敗,他有一首「生活」的詩,詩的暗慘的可怕。
陰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條通道:
一度陷入,你祇可向前,
手捫索着冷壁的黏潮,

在妖魔的臟腑內掙扎!
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
這魂魄,在恐怖的壓迫下
除了消減更有什麼願望?

他的失敗是一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的失敗。他的追求,使我們慚愧因為我們的信心太小了,從不敢夢想他的夢想,他的失敗。也應該使我們對他表示更深 厚的恭敬與同情,因為偌大的世界之中,只有他有信心,冒了絕大的危險,費了無數的麻煩,犧牲了一切平凡的安逸,犧牲了家庭的親誼和人間的名譽,去追求,去 試驗一個「夢想之神聖境界」,而終于免不了慘酷的失敗,也不完全是他的人生觀的失敗。是因為他的信仰太單純了,而這個現實世界太複雜了,他的單純的信仰禁 不起這個現實世界的摧毀。正如易卜生的詩劇 B rand 裏的那個理想主義者,抱著他的理想,在人間處處碰釘子,碰的焦頭爛額,失敗而死。
然而我們的志摩「在這恐怖的壓迫下」從不叫一聲「我投降了。」他從不曾完全絕望,他從不曾絕對怨恨誰,他對我們說:
你們不能更多的責備,我覺得我已滿頭的血水,能不低頭已算是好的。〈猛虎集自序〉是的,他不曾低頭。他仍舊昂起頭來做人,他仍舊是他那一團的同情心,一團的愛。我們看他替朋友做事,替團體做事,他總是仍舊那樣高興。幾年的挫折、失敗、痛苦,似乎使他更成熟,更可愛了。
他在痛苦之中,仍舊繼續他的歌唱。他的詩作風也更成熟了。他所謂「初期的洶湧性」固然是沒有了,作品也減少了:但是他的意境變深厚了,筆致變淡遠了,技術和風格都更進步了。這是讀猛虎集的人都能感到的。
志摩自己希望今年是他的「一個真的復活的機會」。他說:
  • 抬起頭居然又見到天了。眼睛睜開了,心也開始了跳動。
我們一班朋友都替他高興。他這幾年來想用心血澆灌的花樹也許是枯萎的了,但他的同情,他的鼓舞,早又在別的園地裏種出了無數的可愛的小樹,開出 了無數可愛的鮮花。他自己的歌唱有一個時代是幾乎消沉了;但他的歌聲引起了他的園地外無數的歌喉,嘹亮的唱,哀怨的唱,美麗的唱,這都是他的安慰,都使他高興。
誰也想不到在這個最有希望的復活年代,他竟丟了我們走了!他的猛虎集裏有一首詠一隻黃鸝的詩,現在重讀了好像他在那裏寫他自己的死,和我們對他的死的悲哀!
等候他唱,我們靜著望,
怕驚了他。但他一展翅
衝破濃密,化一朵彩雲:
飛來了,不見了,沒了--
像是春光,火焰,像是熱情。

志摩這樣一個可愛的人,真是一片春光,一團火焰,一腔熱情。現在難道都完了?
決不──決不──志摩最愛他自己的一首小詩題目叫「偶然」,在他的卡昆崗劇木裏,在那個可愛的孩子阿明臨死時,那個瞎子彈着三弦,唱着這首詩: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瞬間消滅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朋友們,志摩是走了,但他投下的影子會永遠留在我們心裏,他放的光亮也會永遠留在人間,他不白來了一世,我們有了他做朋友,也可以安慰自己說不曾白來了一世。我們忘不了。和我們,
在那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二十年十二月三日夜5 (同時在北平晨報學園發表)

2017年1月23日 星期一

胡適:讀書 1925


胡適:讀書

文/胡適  1925.4.22

     「讀書」這個題,似乎很平常,也很容易。然而我卻覺得這個題目很不好講。據我所知,「讀書」可以有三種說法:
    一、要讀何書?關於這個問題,《京報》副刊上已經登了許多時候的「青年必讀書」;但是這個問題,殊不易解決,因為個人的見解不同,個性不同。各人所選只能代表各人的嗜好,沒有多大的標準作用。所以我不講這一類的問題。
     二、讀書的功用?從前有人作「讀書樂」,說什麼「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現在我們不說這些話了。要說,讀書是求知識,知識就是權力。這些話都是大家會說的,所以我也不必講。
     三、讀書的方法?我今天是要想根據個人所經驗,同諸位談談讀書的方法。我的第一句話是很平常的,就是說,讀書有兩個要素:
第一要精,第二要博。



現在先說什麼叫「精」。
我們小的時候讀書,差不多每個小孩都有一條書籤,上面寫十個字,這十個字最普遍的就是「讀書三到:眼到,口到,心到」。現在這種書籤雖不用,三到的讀書法卻依然存在。不過我以為讀書三到是不夠的;須有四到,是:「眼到,口到,心到,手到。」我就拿它來說一說。
    眼到是要個個字認得,不可隨便放過。這句話起初看去似乎很容易,其實很不容易。讀中國書時,每個字的一筆一畫都不放過。近人費許多功夫在校勘學上,都因古人忽略一筆一畫而已。讀外國書要把ABCD等字母弄得清清楚楚,所以說這是很難的。如有人翻譯英文,把port 看作pork,把oats看作oaks,於是葡萄酒一變而為豬肉,小草變成了大樹。說起來這種例子很多,這都是眼睛不精細的結果。書是文字做成的,不肯仔細認字,就不必讀書。眼到對於讀書的關係很大,一時眼不到,貽害很大,並且眼到能養成好習慣,養成不苟且的人格。
    口到是一句一句要念出來。前人說口到是要念到爛熟背得出來。我們現在雖不提倡背書,但有幾類的書,仍舊有熟讀的必要;如心愛的詩歌,如精彩的文章,熟讀多些,於自己的作品上也有良好的影響。讀此外的書,雖不須念熟,也要一句一句念出來,中國書如此,外國書更要如此。念書的功用能使我們格外明了每一句的構造,句中各部分的關係。往往一遍念不通,要念兩遍以上,方才能明白的。讀好的小說尚且要如此,何況讀關於思想學問的書呢?

    心到是每章、每句、每字意義如何?何以如是?這樣用心考究。但是用心不是叫人枯坐冥想,是要靠外面的設備及思想的方法的幫助。要做到這一點,須要有幾個條件:
     一、字典,辭典,參考書等等工具要完備。這幾樣工具雖不能辦到,也當到圖書館去看。我個人的意見是奉勸大家,當衣服,賣田地,至少要置備一點好的工具。比如買一本韋氏大字典,勝於請幾個先生。這種先生終身跟著你,終身享受不盡。
     二、要做文法上的分析。用文法的知識,作文法上的分析,要懂得文法構造,方才懂得它的意義。
    三、有時要比較參考,有時要融會貫通,方能了解。不可但看字面。一個字往往有許多意義,讀者容易上當。例如turn 這字:
作外動字解有十五解,
作內動字解有十三解,
作名詞解有二十六解,
共五十四解,而成語不算。
又如Strike:
作外動字解有三十一解,
作內動字解有十六解,
作名詞解有十八解,
共六十五解。
又如go 字最容易了,然而這個字:
作內動字解有二十二解,
作外動字解有三解,
作名詞解有九解,
共三十四解。
     以上是英文字須要加以考究的例。英文字典是完備的;但是某一字在某一句究竟用第幾個意義呢?這就非比較上下文,或貫串全篇,不能懂了。

    中文較英文更難,現在舉幾個例:
     祭文中第一句「維某年月日」之「維」字,究作何解,字典上說它是虛字。《詩經》里「維」字有二百多,必須細細比較研究,然後知道這個字有種種意義。
     又《詩經》之「於」字,「之子于歸」「鳳凰于飛」等句,「於」字究作何解?非仔細考究是不懂的。又「言」字人人知道,但在《詩經》中就發生問題,必須比較,然後知「言」字為連接字。諸如此例甚多。中國古書很難讀,古字典又不適用,非是用比較歸納的研究方法,我們如何懂得呢?
     總之,讀書要會疑,忽略過去,不會有問題,便沒有進益。
     宋儒張載說:「讀書先要會疑。於不疑處有疑,方是進矣。」他又說:「在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學。學則須疑。」又說:「學貴心悟,守舊無功。」
     宋儒程頤說:「學原于思。」
      這樣看起來,讀書要求心到;不要怕疑難,只怕沒有疑難。工具要完備,思想要精密,就不怕疑難了

     現在要說手到。手到就是要勞動勞動你的貴手。讀書單靠眼到,口到,心到,還不夠的;必須還得自己動動手,才有所得。例如:

一、標點分段,是要動手的。

二、翻查字典及參考書,是要動手的。

三、做讀書札記,是要動手的。札記又可分四類:

(a)抄錄備忘。

(b)作提要,節要。

(c)自己記錄心得。張載說:「心中苟有所開,即便札記。不則還塞之矣。」

(d)參考諸書,融會貫通,作有系統的著作。



手到的功用。我常說:發表是吸收知識和思想的絕妙方法。吸收進來的知識思想,無論是看書來的,或是聽講來的,都只是模糊零碎,都算不得我們自己的東西。自己必須做一番手腳,或做提要,或做說明,或做討論,自己重新組織過,申敘過,用自己的語言記述過,——那種知識思想方才可算是你自己的了。



我可以舉一個例。你也會說「進化」,他也會談「進化」,但你對於「進化」這個觀念的見解未必是很正確的,未必是很清楚的;也許只是一種「道聽途說」,也許只是一種時髦的口號。這種知識算不得知識,更算不得是「你的」知識。假如你聽了我的話,不服氣,今晚回去就去遍翻各種書籍,仔細研究進化論的科學上的根據;假使你翻了幾天書之後,發憤動手,把你研究所得寫成一篇讀書札記;假使你真動手寫了這麼一篇「我為什麼相信進化論」的札記,列舉了:

一、生物學上的證據;

二、比較解剖學上的證據;

三、比較胚胎學上的證據;

四、地質學和古生物學上的證據;

五、考古學上的證據;

六、社會學和人類學上的證據。


到這個時候,你所有關於「進化論」的知識,經過了一番組織安排,經過了自己的去取敘述,這時候這些知識方才可算是你自己的了。所以我說,發表是吸收的利器;又可以說,手到是心到的法門。


至於動手標點,動手翻字典,動手查書,都是極要緊的讀書秘訣,諸位千萬不要輕輕放過。內中自己動手翻書一項尤為要緊。我記得前幾年我曾勸顧頡剛先生標點姚際恆的《古今偽書考》。當初我知道他的生活困難,希望他標點一部書付印,賣幾個錢。那部書是很薄的一本,我以為他一兩個星期就可以標點完了。那知顧先生一去半年,還不曾交卷。原來他於每條引的書,都去翻查原書,仔細校對,註明出處,註明原書卷第,註明刪節之處。他動手半年之後,來對我說,《古今偽書考》不必付印了,他現在要編輯一部疑古的叢書,叫做「辨偽叢刊」。

我很贊成他這個計畫,讓他去動手。他動手了一兩年之後,更進步了,又超過那「辨偽叢刊」的計畫了,他要自己創作了。他前年以來,對於中國古史,做了許多辨偽的文字;他眼前的成績早已超過崔述了,更不要說姚際恆了。顧先生將來在中國史學界的貢獻一定不可限量,但我們要知道他成功的最大原因是他的手到的功夫勤而且精。我們可以說,沒有動手不勤快而能讀書的,沒有手不到而能成學者的。

第二要講什麼叫「博」。

什麼書都要讀,就是博。古人說:「開卷有益」,我也主張這個意思,所以說讀書第一要精,第二要博。我們主張「博」有兩個意思:

第一,為預備參考資料計,不可不博。

第二,為做一個有用的人計,不可不博。

第一,為預備參考資料計。

在座的人,大多數是戴眼鏡的。諸位為什麼要戴眼鏡?豈不是因為戴了眼鏡,從前看不見的,現在看得見了;從前很小的,現在看得很大了;從前看不分明的,現在看得清楚分明了?

王荊公說得最好:

世之不見全經久矣。讀經而已,則不足以知經。故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然後於經為能知其大體而無疑。蓋後世學者與先王之時異矣;不如是,不足以盡聖人故也。……致其知而後讀,以有所去取,故異學不能亂也。惟其不能亂,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答曾子固)

他說:「致其知而後讀。」又說:「讀經而已,則不足以知經。」即如《墨子》一書在一百年前,清朝的學者懂得此書還不多。到了近來,有人知道光學,幾何學,力學,工程學……等,一看《墨子》,才知道其中有許多部分是必須用這些科學的知識方才能懂的。後來有人知道了倫理學,心理學……等,懂得《墨子》更多了。讀別種書愈多,《墨子》愈懂得多。

所以我們也說,讀一書而已則不足以知一書。多讀書,然後可以專讀一書。譬如讀《詩經》,你若先讀了北大出版的《歌謠周刊》,便覺得《詩經》好懂的多了;你若先讀過社會學,人類學,你懂得更多了;你若先讀過文字學,古音韻學,你懂得更多了;你若讀過考古學,比較宗教學等,你懂得的更多了。

你要想讀佛家唯識宗的書嗎?最好多讀點倫理學,心理學,比較宗教學,變態心理學。

無論讀什麼書總要多配幾副好眼鏡。

你們記得達爾文研究生物進化的故事嗎?達爾文研究生物演變的現狀,前後凡三十多年,積了無數材料,想不出一個單簡貫串的說明。有一天他無意中讀馬爾圖斯的人口論,忽然大悟生存競爭的原則,於是得著物競天擇的道理,遂成一部破天荒的名著,給後世思想界打開一個新紀元。


所以要博學者,只是要加添參考的材料,要使我們讀書時容易得「暗示」;遇著疑難時,東一個暗示,西一個暗示,就不至於呆讀死書了。這叫做「致其知而後讀」。

第二,為做人計。
專工一技一藝的人,只知一樣,除此之外,一無所知。這一類的人影響於社會很少,好有一比,比一根旗竿,只是一根孤拐,孤單可憐。

又有些人廣泛博覽,而一無所專長,雖可以到處受一班賤人的歡迎,其實也是一種廢物。這一類人,也好有一比,比一張很大的薄紙,禁不起風吹雨打。

在社會上,這兩種人都是沒有什麼大影響,為個人計,也很少樂趣。
理想中的學者,既能博大,又能精深。精深的方面,是他的專門學問。博大的方面,是他的旁搜博覽。博大要幾乎無所不知,精深要幾乎惟他獨尊,無人能及。他用他的專門學問做中心,次及於直接相關的各種學問,次及於間接相關的各種學問,次及於不很相關的各種學問,以及毫不相關的各種泛覽。這樣的學者,也有一比,比埃及的金字三角塔。

那金字塔(據最近《東方雜誌》,第二十二卷第六號,頁一四七)高四百八十英尺,底邊各邊長七百六十四英尺。塔的最高度代表最精深的專門學問;從此點以次遞減,代表那旁收博覽的各種相關或不相關的學問。塔底的面積代表博大的範圍,精深的造詣,博大的同情心。這樣的人,對社會是極有用的人才,對自己也能充分享受人生的趣味。宋儒程顥說的好:

須是大其心使開闊:譬如為九層之台,須大做腳始得。

博學正所以「大其心使開闊」。我曾把這番意思編成兩句粗淺的口號,現在拿出來貢獻給諸位朋友,作為讀書的目標:為學要如金字塔,要能廣大要能高。



十四·四·二十二夜改稿《胡適文存三集》卷二

胡適:整理國故與「打鬼」1927:據款結案

治學的方法與材料 - Google Books Result

https://books.google.com.tw/books?isbn=957320715X -
胡適 - 1986 - ‎Fiction
這回到巴黎、倫敦跑了一趟,搜得不少「據款結案」的證據,可以把達摩、慧能,以至「西天二十八租」的原形都給打出來。據款結案,即是「打鬼」。打出原形,即是「捉妖」。
~~~
此文說1927;唯北大的"胡適文集" 4.122 說出自1926.12.18 現代評論----應該是錯誤

2017年1月22日 星期日

胡頌平(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

我今天才知道【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有【胡頌平】條目,其實更應該寫的條目是:《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及其補篇 (聯經,2015)。至於另編《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之補篇(海外生活和日記 ---胡頌平沒讀過的日記資訊頗多)等相關資料),更重要。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胡頌平(右)與胡適(左)1958年時合影
胡頌平(1904年-1988年),浙江溫州人,他是前中華民國中央研究院院長胡適1958年至1962年去世前的秘書
胡頌平編過《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全書長達三百餘萬字,是研究胡適的必備參考書。但李敖曾指出這些資料有刪節之虞。[1]。胡適晚年常同他談到一些歷史、文化、人物,胡頌平都記在《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一書裡,他曾經想讓胡適看這些記錄,但胡適最後還是沒看,胡適說「你還是當做我不知道的記下去,不要給我看」。唐德剛在〈民主先生與自由男神〉一文中曾暗示胡頌平本來是奉命監控胡適,但後來竟成了「胡學」的「程門立雪派」,唐德剛同時認為《初稿》並不完備,他指出胡適有二十七年的時間在美國,這一段胡適的生活,胡頌平根本不熟悉。[2]

注釋[編輯]

  1. ^ 《李敖隨寫錄後集·在光華商場書肆》:「……胡頌平《胡適之先生年譜長編初稿》稿本,上有陳雪屏等刪改筆跡。問我意見。我說由《王世傑日記》可證他們這些所謂胡適的朋友,皆參與其事。他們刪改的主要目的在使胡適百分之百變成與國民黨協同一致之人,不敢有絲毫干犯之語。一年多前出版的《胡適的日記》,據遠流出版公司王榮文暗中見告,亦遭吳大猷『檢查』過,有的未予發表。總之這些所謂胡適的朋友,真面目原來如此!」
  2. ^ 《近代中國史研究通訊》第15期,1993年3月,頁16

2017年1月16日 星期一

胡適引的保羅遺書: 哥林多前書 9:24 ( 小讀者) 胡適日記全集, 第 8 卷: 1940-1952

2017.1.17 補:很思念故友小讀者。
將"胡適日記全集, 第 8 卷: 1940-1952"連結取消, 因為該出版社已經拿掉它。這兩封信,中國版的【胡適日記】和【胡適書信集】都未收。



---2014.1.12
胡適日記全集, 第 8 卷: 1940-1952 , 19481月11,頁348-50
中央社登胡適致李宗仁的信,對他願作副總統候選人感到高興......以及李宗仁的回信

請問: 胡適指的保羅遺書,指的是新約中的那一"書"?

 小讀者答:
 哥林多前書 9:24



1 Corinthians 9:24

English Standard Version (ESV)
24 Do you not know that in a race all the runners run, but only one receives the prize? So run that you may obtain it.

1 Corinthians 9:24

New King James Version (NKJV)

Striving for a Crown

24 Do you not know that those who run in a race all run, but one receives the prize? Run in such a way that you may obtain it.

---思高聖經:格林多前書 1 Corinthians 9:24-27

克己苦身為使自己得救 
  1. 你們豈不知道在運動埸上賽跑的,固然都跑,但只有一個得獎賞嗎﹖你們也應該這樣跑,好能得到獎賞。
  2. 凡比武競賽的,在一切事上都有節制;他們只是為得到可朽壞的花冠,而我們卻是為得到不朽壞的花冠。
  3. 所以,我總是這樣跑,不是如同無定向的;我這樣打拳,不是如同打空氣的;
  4. 我痛擊我身,使它為奴,免得我給別人報捷,自己反而落選。



2017年1月14日 星期六

周有光最難忘的朋友是胡適之:「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問:你最難忘的朋友是誰?
周有光:最難忘的朋友是胡適之,他是我的丈人的朋友。其實他不能算是我的朋友,不過我認識他。我的老伴,還有老伴的妹妹就是沈從文的夫人,都是在胡適之的學校裡面聽過胡適之的課的。其他的朋友想不起來,朋友太多了。胡適之倒霉得不得了,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兒子在美國不想回來,一個兒子很進步,回到中國來,結果搞死了。現在看起來,胡適之講的話都是對的,他沒有胡說八道。中國,今天最重要一句話,就是改革開放講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句話哪裡來的,胡適之講的,是胡適之講出來的,這是很值得敬佩的。像陳獨秀這樣的就不行了,後來搞共產主義搞壞了。中國共產黨本來不是獨立的一個黨,是蘇聯黨的一個支部,我們是屬於蘇聯的,荒謬得不得了,可是那個時候誰也不會看到這個,歷史是:說事後容易,看事前很難!
周有光 1906-2017


#訃聞:「漢語拼音之父」周有光去世,享年111歲】http://bit.ly/2iqNfvE

主導建立漢語拼音系統的著名語言學家、經濟學家周有光先生去世,享年111歲,他昨日剛過完自己111歲的生日。

周有光1906年出生,早年專攻經濟,近50歲時「半路出家」改學語言,他設計的漢語拼音如今在華人社會被廣泛使用。


1933年4月30日,周有光與「合肥四姐妹之一」的張允和結婚。在隨後的近70年中,兩人一直相濡以沫。這也讓他與知名作家沈從文成為連襟。

2012年3月,周有光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採訪時表示由於自己參加了1955年的全國文字改革會議而因此逃過一劫:「我的好朋友都自殺了……我逃過了一個上海反右運動。」

針對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他表示:「我們都相信他,都相信毛澤東這話,要搞民主的,不知道他上台以後搞了最最壞的專制。」 「中國將來必須放棄共產主義,只要中國一天離不開共產主義,中國的前途就無法擺脫黑暗。」

2013年3月,周有光表示中國須棄專制走民主路:「中國不適合民主?這等於說中國人不適合吃西餐一樣荒謬。」

「貪官當然要抓,但抓了貪官不等於政府就好了,問題在於專制,不是貪官。專制下必然有貪官,民主制度下貪官少,因為人民可以講話,你做壞事我下次不選舉你,專制就不行。 」 「我們的憲法規定得很清楚,人民有很多自由,但現在一樣都沒有;憲法上有民主條文,但是空的,沒有真的東西。大家希望它能夠慢慢開明。」http://bit.ly/2iqNfvE

Ben Chen
“賽先生姍姍來遲,德先生沒有拿到簽證。” ---周有光
舊文一則:周有光的集束炸彈
「在書中,我就寫了幾句敘述性的話,看的人自然明白。我用諸如此類的寫法,在很短的文章裡,實際上提出了很多重要的問題。」
“賽先生姍姍來遲,德先生沒有拿到簽證。” ---周有光 香港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梁文道先介紹了周有光的《朝聞道集》,這是周有光就日常過眼的書刊材料,摘要整理編輯而成,可說是他的讀書日知錄。接著又介紹《周有光百歲口述》,這是由南方週末的李懷宇執筆的。 梁文道說,在《百歲口述》中,周有光談到《朝聞道集》書中一篇《蘇聯歷史劄記》當年投稿出去的事:”結果人家一看,就說這篇文章我們不敢登。他說為什麼不敢登呢?這都是公開的蘇聯的材料。他們說,你把它結合起來就變成集束炸彈!” 在書中,周有光如是說:“瞭解自己的祖國最難,因為歷代帝王歪曲歷史,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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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上,周有光舊日的談話

「香港人说,中国大陆很幸运,第一是毛泽东死得早,第二没有儿子,假如来一个金正日这样的儿子那就楣了。」


周有光谈政治:中国一切都要改、最难忘胡适之、季羡林写书莫名其妙
今天(1月13日),是我国著名文字语言学家周有光先生的一百一十一岁生日。他身历四个朝代、精通四国语言,被誉为汉语拼音之父,妻子是“合肥四姐妹”中的张允和。周先生一生不做官不搞政治,但是对政治问题仍有洞若观火的敏感,更重要的是,他敢说敢讲。先生时常自嘲,“上帝太忙,把我给忘了。”上帝或许忘了,但我们没忘记这位可爱的先生。今日先生生日,特分享一篇旧文,祝先生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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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12日 星期四

胡適譯短篇小說《最後的一課》The Rubaiyat of a Scotch Highball by O. Henry...


2017.1.12
今天說胡適將 第一、二段改成 巴伯白壁德戒了酒。
非全譯,不好。
結果2013年我貼該短篇,
細讀第一段,的確看不懂。
您們對省略處看法如何?意思圍何?


又,""Babbitt was in last night as full as a boiled owl.""比喻如何翻譯?




2013.12
林今開《連台好戲》爾雅,1986
 做為產業人,《月夜換馬奔豐田》頁147-62的刪節版,在報紙刊登時,印象深刻......
 最早的一課1984.8: 這是很難得的抗日時期的學生演戲親驗故事
法國的《最後的一課》*,再怎麼感人,也比不上你的最早的一課《放下你的鞭子》。.....歷史的鞭子長又多,折下了一條,又另起一條,該把《放下你的鞭子》劇再演下,不管你扮演什麼角色。。

~~~~~

 *《最後的一課》作者杜德Daudet (1840-1897),胡適譯,散見於抗戰時期小學課本 (此篇60年代台灣的高中國文課本?)



------
胡適說, 1919.2就想翻譯此篇,The Rubaiyat of a Scotch Highball by O. Henry.。 1928.9,才刊登在《新月》, 了10年心願 。將此篇中的兩首魯拜翻譯出來--收錄於《嘗試後集》:

胡適雖然翻譯了篇中的詩 (魯拜),還是將此篇取名為《戒酒》,比較容易懂。
通篇說主角夫婦貪杯......馬克‧吐溫:「貪婪不是一件好事,但威士忌是個例外!」。

底下是昨天的筆談:
HC:今天說,胡適將此篇 第一、二段改成 巴伯白壁德戒了酒。
非全譯,不好。
結果2013年我貼該短篇,
細讀第一段,的確看不懂。
您們對省略處看法如何?意思為何?


HC:胡適這篇文章極好,"Bohemia"和 "魯拜集 (我的疑問是我沒聽過它們用唱的)作者"等之註解,更是高功力。

又,""Babbitt was in last night as full as a boiled owl.""比喻如何翻譯?
這,張華兄賜教: as full as a boiled owl見http://dare.wisc.edu/words/quarterly-updates/QU6/boiled-owl
""Babbitt was in last night as full as a boiled owl.""主角在酒吧聽到酒客說他昨喝得爛醉如泥,於是不再喝酒。


HC:胡適的翻譯:昨晚在這兒喝夠了,漲的像只清燉貓頭鷹。
看胡適譯文,他當然知道"爛醉"意。

張華「喝夠」和「爛醉」有一大段距離。以禽譯禽 
他昨晚這裡喝得像煮得爛熟的醉雞。
: 方向不錯。但「爛熟」有點太生造,「醉雞」則已經不是禽而是菜。
張華:boiled owl應該也是菜,用老廣的眼光。

The Rubaiyat of a Scotch Highball by O. Henry


 This document is intended to strike somewhere between a temperance
lecture and the "Bartender's Guide." Relative to the latter, drink
shall swell the theme and be set forth in abundance. Agreeably to
the former, not an elbow shall be crooked.

Bob Babbitt was "off the stuff." Which means--as you will discover
by referring to the unabridged dictionary of Bohemia--that he had
"cut out the booze;" that he was "on the water wagon." The reason
for Bob's sudden attitude of hostility toward the "demon rum"--as
the white ribboners miscall whiskey (see the "Bartender's Guide"),
should be of interest to reformers and saloon-keepers.

There is always hope for a man who, when sober, will not concede or
acknowledge that he was ever drunk. But when a man will say (in the
apt words of the phrase-distiller), "I had a beautiful skate on last
night," you will have to put stuff in his coffee as well as pray for
him.

One evening on his way home Babbitt dropped in at the Broadway bar
that he liked best. Always there were three or four fellows there
from the downtown offices whom he knew. And then there would be
high-balls and stories, and he would hurry home to dinner a little
late but feeling good, and a little sorry for the poor Standard Oil
Company. On this evening as he entered he heard some one say:
"Babbitt was in last night as full as a boiled owl."

Babbitt walked to the bar, and saw in the mirror that his face was
as white as chalk. For the first time he had looked Truth in the
eyes. Others had lied to him; he had dissembled with himself. He was
a drunkard, and had not known it. What he had fondly imagined was a
pleasant exhilaration had been maudlin intoxication. His fancied wit
had been drivel; his gay humors nothing but the noisy vagaries of a
sot. But, never again!

"A glass of seltzer," he said to the bartender.

A little silence fell upon the group of his cronies, who had been
expecting him to join them.

"Going off the stuff, Bob?" one of them asked politely and with more
formality than the highballs ever called forth.

"Yes," said Babbitt.

Some one of the group took up the unwashed thread of a story he had
been telling; the bartender shoved over a dime and a nickel change
from the quarter, ungarnished with his customary smile; and Babbitt
walked out.

Now, Babbitt had a home and a wife--but that is another story. And I
will tell you that story, which will show you a better habit and a
worse story than you could find in the man who invented the phrase.

It began away up in Sullivan County, where so many rivers and so
much trouble begins--or begin; how would you say that? It was July,
and Jessie was a summer boarder at the Mountain Squint Hotel, and
Bob, who was just out of college, saw her one day--and they were
married in September. That's the tabloid novel--one swallow of
water, and it's gone.

But those July days!

Let the exclamation point expound it, for I shall not. For
particulars you might read up on "Romeo and Juliet," and Abraham
Lincoln's thrilling sonnet about "You can fool some of the people,"
&c., and Darwin's works.

But one thing I must tell you about. Both of them were mad over
Omar's Rubaiyat. They knew every verse of the old bluffer by
heart--not consecutively, but picking 'em out here and there as you
fork the mushrooms in a fifty-cent steak a la Bordelaise. Sullivan
County is full of rocks and trees; and Jessie used to sit on them,
and--please be good--used to sit on the rocks; and Bob had a way of
standing behind her with his hands over her shoulders holding her
hands, and his face close to hers, and they would repeat over and
over their favorite verses of the old tent-maker. They saw only the
poetry and philosophy of the lines then--indeed, they agreed that
the Wine was only an image, and that what was meant to be celebrated
was some divinity, or maybe Love or Life. However, at that time
neither of them had tasted the stuff that goes with a sixty-cent
_table d'hote_.

Where was I? Oh, they married and came to New York. Bob showed his
college diploma, and accepted a position filling inkstands in a
lawyer's office at $15 a week. At the end of two years he had worked
up to $50, and gotten his first taste of Bohemia--the kind that
won't stand the borax and formaldehyde tests.

They had two furnished rooms and a little kitchen. To Jess,
accustomed to the mild but beautiful savor of a country town, the
dreggy Bohemia was sugar and spice. She hung fish seines on the
walls of her rooms, and bought a rakish-looking sideboard, and
learned to play the banjo. Twice or thrice a week they dined at
French or Italian _tables d'hote_ in a cloud of smoke, and brag and
unshorn hair. Jess learned to drink a cocktail in order to get the
cherry. At home she smoked a cigarette after dinner. She learned to
pronounce Chianti, and leave her olive stones for the waiter to pick
up. Once she essayed to say la, la, la! in a crowd but got only as
far as the second one. They met one or two couples while dining out
and became friendly with them. The sideboard was stocked with Scotch
and rye and a liqueur. They had their new friends in to dinner and
all were laughing at nothing by 1 A. M. Some plastering fell in the
room below them, for which Bob had to pay $4.50. Thus they footed it
merrily on the ragged frontiers of the country that has no boundary
lines or government.

And soon Bob fell in with his cronies and learned to keep his foot
on the little rail six inches above the floor for an hour or so
every afternoon before he went home. Drink always rubbed him the
right way, and he would reach his rooms as jolly as a sandboy.
Jessie would meet him at the door, and generally they would dance
some insane kind of a rigadoon about the floor by way of greeting.
Once when Bob's feet became confused and he tumbled headlong over a
foot-stool Jessie laughed so heartily and long that he had to throw
all the couch pillows at her to make her hush.

In such wise life was speeding for them on the day when Bob Babbitt
first felt the power that the giftie gi'ed him.

But let us get back to our lamb and mint sauce.

When Bob got home that evening he found Jessie in a long apron
cutting up a lobster for the Newburg. Usually when Bob came in
mellow from his hour at the bar his welcome was hilarious, though
somewhat tinctured with Scotch smoke.

By screams and snatches of song and certain audible testimonials of
domestic felicity was his advent proclaimed. When she heard his foot
on the stairs the old maid in the hall room always stuffed cotton
into her ears. At first Jessie had shrunk from the rudeness and
favor of these spiritual greetings, but as the fog of the false
Bohemia gradually encompassed her she came to accept them as love's
true and proper greeting.

Bob came in without a word, smiled, kissed her neatly but
noiselessly, took up a paper and sat down. In the hall room the old
maid held her two plugs of cotton poised, filled with anxiety.

Jessie dropped lobster and knife and ran to him with frightened
eyes.

"What's the matter, Bob, are you ill?"

"Not at all, dear."

"Then what's the matter with you?"

"Nothing."

Hearken, brethren. When She-who-has-a-right-to-ask interrogates you
concerning a change she finds in your mood answer her thus: Tell her
that you, in a sudden rage, have murdered your grandmother; tell her
that you have robbed orphans and that remorse has stricken you; tell
her your fortune is swept away; that you are beset by enemies, by
bunions, by any kind of malevolent fate; but do not, if peace and
happiness are worth as much as a grain of mustard seed to you--do
not answer her "Nothing."

Jessie went back to the lobster in silence. She cast looks of
darkest suspicion at Bob. He had never acted that way before.

When dinner was on the table she set out the bottle of Scotch and
the glasses. Bob declined.

"Tell you the truth, Jess," he said. "I've cut out the drink. Help
yourself, of course. If you don't mind I'll try some of the seltzer
straight."

"You've stopped drinking?" she said, looking at him steadily and
unsmilingly. "What for?"

"It wasn't doing me any good," said Bob. "Don't you approve of the
idea?"

Jessie raised her eyebrows and one shoulder slightly.

"Entirely," she said with a sculptured smile. "I could not
conscientiously advise any one to drink or smoke, or whistle on
Sunday."

The meal was finished almost in silence. Bob tried to make talk,
but his efforts lacked the stimulus of previous evenings. He felt
miserable, and once or twice his eye wandered toward the bottle, but
each time the scathing words of his bibulous friend sounded in his
ear, and his mouth set with determination.

Jessie felt the change deeply. The essence of their lives seemed to
have departed suddenly. The restless fever, the false gayety, the
unnatural excitement of the shoddy Bohemia in which they had lived
had dropped away in the space of the popping of a cork. She stole
curious and forlorn glances at the dejected Bob, who bore the guilty
look of at least a wife-beater or a family tyrant.

After dinner the colored maid who came in daily to perform such
chores cleared away the things. Jessie, with an unreadable
countenance, brought back the bottle of Scotch and the glasses and
a bowl of cracked ice and set them on the table.

"May I ask," she said, with some of the ice in her tones, "whether
I am to be included in your sudden spasm of goodness? If not, I'll
make one for myself. It's rather chilly this evening, for some
reason."

"Oh, come now, Jess," said Bob good-naturedly, "don't be too rough
on me. Help yourself, by all means. There's no danger of your
overdoing it. But I thought there was with me; and that's why I
quit. Have yours, and then let's get out the banjo and try over that
new quickstep."

"I've heard," said Jessie in the tones of the oracle, "that drinking
alone is a pernicious habit. No, I don't think I feel like playing
this evening. If we are going to reform we may as well abandon the
evil habit of banjo-playing, too."

She took up a book and sat in her little willow rocker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table. Neither of them spoke for half an hour.

And then Bob laid down his paper and got up with a strange, absent
look on his face and went behind her chair and reached over her
shoulders, taking her hands in his, and laid his face close to hers.

In a moment to Jessie the walls of the seine-hung room vanished, and
she saw the Sullivan County hills and rills. Bob felt her hands
quiver in his as he began the verse from old Omar:


"Come, fill the Cup, and in the Fire of Spring
The Winter Garment of Repentance fling:
The Bird of Time has but a little way
To fly--and Lo! the Bird is on the Wing!"


And then he walked to the table and poured a stiff drink of Scotch
into a glass.

But in that moment a mountain breeze had somehow found its way in
and blown away the mist of the false Bohemia.

Jessie leaped and with one fierce sweep of her hand sent the bottle
and glasses crashing to the floor. The same motion of her arm
carried it around Bob's neck, where it met its mate and fastened
tight.

"Oh, my God, Bobbie--not that verse--I see now. I wasn't always such
a fool, was I? The other one, boy--the one that says: 'Remould it to
the Heart's Desire.' Say that one--'to the Heart's Desire.'"

"I know that one," said Bob. "It goes:


"'Ah! Love, could you and I with Him conspire
To grasp this sorry Scheme of Things entire
Would not we--'"


"Let me finish it," said Jessie.


"'Would not we shatter it to bits--and then
Remould it nearer to the Heart's Desire!'"


"It's shattered all right," said Bob, crunching some glass under his
heel.

In some dungeon below the accurate ear of Mrs. Pickens, the landlady,
located the smash.

"It's that wild Mr. Babbitt coming home soused again," she said.
"And he's got such a nice little wife, too!"


2017年1月11日 星期三

中國和日本的反差,杜威百年前怎麼看?


The New York Times Chinese -Traditional 紐約時報中文網


你走進一家普通的麵店,嚐了三種面,配上炸蝦。窗外,電燈照得路上很亮。你由衷地感嘆,這比任何最好的美國餐廳還要乾淨。

而在不遠的鄰國,工廠早晨六點就開始工作。到處都在燃燒木頭,整個鄉村都在枯萎。

這就是一百年前杜威在日本和中國的見聞。


中國和日本的反差,杜威百年前怎麼看?
1919年,杜威應胡適等人之邀從日本來到中國。在兩國文明落差的背後,他看透了日本推崇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的目的,其對中國自由知識分子和社會的觀察亦為歷史所印證。
CN.NYTIMES.COM





這是1919年時任哥倫比亞大學哲學系教授約翰·杜威(John Dewey)與妻子愛麗絲(Alice C. Dewey)在他們的日本中國之行中中記錄下來的情景。作為美國近代教育思想家,實用主義哲學家與心理學家,杜威當時已對美國以及世界教育思想與實踐有著很大貢獻,同時他也積極推薦社會改革,倡導民主政治理想。這些都對二十世紀初期的中國教育界思想界有過重大影響。
杜威夫婦本來準備單純去日本旅行,但是在他們離開舊金山之前,受到了來自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電報,邀請杜威到幾個地方進行學術訪問。而在得知杜威在日本訪問的消息後,杜威的幾個中國學生,包括胡適、蔣夢麟給他們在哥大的老師寫了邀請信。杜威夫婦在結束不到三個月的日本訪問之後又抵達了中國,然後他們改變了原有的1919年夏天返美的計劃。杜威向哥倫比亞大學申請了一年的休假,在中國考察演講,足跡踏遍當時的直隸、山西、山東、江浙、湖南、湖北、廣東等地,還應聘在北京大學擔任客座教授一年。杜威夫婦沿途寫信給他們在美國的女兒,講述這次東方之行的所見所聞所感。在1920年,這些信被整理成書發表,題目就叫做Letters From China And Japan(從中國和日本來的書信)。在長久的一段時期,杜威和杜威的哲學思想在中國都是被官方批判的對象,再加上本身非學術性的題材,這本書信集一直沒被重視,而直到今年才第一次被完整翻譯成中文在中國發行,中文版名為《杜威家書》。
首次對中日兩國進行訪問,杜威夫婦最初最直接的感受是兩國發展的差距。自明治維新至1919年,日本取得了巨大的進步,杜威感嘆「全日本都在談論民主」,日本新晉百萬富翁們在熱衷創辦學校以「滿足人們職業方面的需求」,東京劇院裡面的觀眾「幾乎與巴黎的觀眾同等專業」。同時日本也保留了古老的傳統,比如讓杜威夫婦感到興緻盎然的木屐、瓷器、漆器、藝妓、女兒節等藝術和風俗;日本整個社會幹凈、禮貌、認真。杜威注意到一些細節,比如下雨天商店給顧客準備了鞋套,糕點被做成粉紅色的葉形用去年的櫻樹葉包裹著。而中國留給杜威夫婦的最初的印象無疑是暗淡、令人失望和愚昧落後的。在杭州,城牆以反滿為借口拆掉了,貧窮的人們私自拆下牆磚來販賣,或運到家裡備用;兒童嚴重缺乏教育,在杭州這個當時人口30萬的城市,給孩子開設的學校卻不足一百所;童工使用泛濫,有的甚至沒有工資。中國人的普遍狀態是渾噩和麻木的。杜威說,中國人的座右銘包括「誰知道呢」、「就這樣吧」,還有「糟糕透了」。「他們不會去解決問題,只是很自然地把弱點和糟糕的地方都暴露出來,然後及其平靜而又客觀地說,『糟透了』,『我們什麼也做不了』。毫無疑問,中國人的自豪感消失了,」杜威寫道。
但是杜威夫婦越是到了這此訪問的後期,對當時兩國的社會運動、時局動盪有著愈加深刻的洞察和闡述,杜威的思想也發生了變化。隨著對中國社會了解的深入,杜威夫婦感受到在表面的渾噩後面,中國當時的社會並非一潭死水,而是暗流涌動的,各種力量和思想在角逐,整個社會醞釀著一場巨大的變革;而反觀日本,這個東亞島國也並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樣平穩進步,軍國主義在日本國內盛行,人們以「愛國」的名義實施暴力。而杜威也預見到,在日本侵佔下的中國,相似的勢力也將在暗中崛起。
1919年4月30日杜威抵達上海的時候恰逢北京爆發五四運動。將近一個月以後杜威到了北京,見證了學生們的努力,「數百學生在這裡接受訓練,然後走出去進行演講」,「單單在北京這一個地方就有大約一萬人參加了示威遊行」,「大學已經變為監獄,到處都是軍營,在外面貼有一張告示,說這裡就是那些以演講擾亂和平學生的監獄」,「好幾百女學生從美國教會學校中出來,求見大總統,要求他釋放那些因為在街頭演講而被投入獄的男同學」,「你想不到,沒有在《巴黎合約》上簽字對中國而言意味著什麼。這是公眾意見的勝利,一切都是由這些學校裡年輕的男孩女孩們推動的」。杜威在信中寫道,「我們正親眼見證著一個國家的誕生,而誕生總是伴隨著艱辛的。」
杜威的中國之行恰逢中國教育界積極探索救國之路的時代背景。此時,新文化運動還在進行。在他的學生的陪同下,杜威在中國多處高校和學術機構演講,包括教育部禮堂、清華大學、北京高等師範學校等地。杜威在北京及中國各地的講演內容十分廣泛,包括社會與政治哲學、教育哲學、倫理學、現代教育趨勢、美國民主政治的發展、實驗邏輯等。杜威在中國各地巡迴講學,系統地宣傳了實用主義哲學,這在當時五四運動思想解放背景下的中國知識界產生了極大的反響。杜威的講演詞被編捲成冊發行,使美國的實用主義哲學在中國廣為傳播。1921年7月,胡適在《杜威先生與中國》一文中寫道:「自從中國與西洋文化接觸以來,沒有一個外國學者在中國思想界的影響有杜威先生這樣大的。」
這本《杜威家書》在過去沒能得到足夠的重視。大陸在1950年代開始了大規模的批判胡適的運動。哲學上,批判胡適的唯心主義;政治思想上,批判胡適「反共反人民」;歷史觀上,批判胡適企圖否認共產主義社會的必然性。由於胡適的哲學思想基礎就是杜威的實驗主義哲學,同年,中國官方對杜威先生的批判也驟然升級。1954年12月郭沫若在人民日報上發表的《三點建議》中說,「杜威所說的『有效即真理』,不外就是『強權即公道』。因為對資產階級統治者,對帝國主義好戰分子,被認為最『有效』的就是橫行霸道。此所以實驗主義是最反動的哲學思想,能夠在美國吃香。此所以宣揚實驗主義的胡適,不外是美帝國主義的文化走狗」。甚至杜威的學生,被譽為「中國幼教之父」的陳鶴琴也在此形勢下批判自己的老師。1955年5月,陳鶴琴在江蘇為高校教師做了演講,題目名為《批判杜威反動教育的哲學基礎——我向資產階級大騙子杜威回擊三槍》。陳說道,「陶行知先生和我自己,都曾經受了杜威的欺騙」,「這是一種否定了系統的科學知識的反動理論,和今天所實施的社會主義教育的課程,是完全相反的」。
中國大陸在1970年代末期才開始重新審視杜威的哲學,但是由於因為此書在體例上屬於書信集,日後並未被收入學術性更強的英文版的《杜威全集》,自然也沒有出現在2015年全部完成的中文版《杜威全集》中。
本書的譯者劉幸在日本國立廣島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期間注意到不少日本學者都曾在論文中援引過杜威和妻子的這本書信集。他發現台灣曾經在1970年出版過一個名為《中國書簡》的摘譯本,但沒有再版,讀過的人寥寥無幾,因此決定完整地翻譯這本書。
劉幸說目前中國對杜威的研究大多停留在一種「影響—接受」的敘事模式中,即杜威有一套成熟完備的思想體系,如同師長般單向地施與影響;中日兩國教育界則如學生一般,單向地接受影響。但是,如果從杜威的這一側來看,他本人在這次遊歷中到底有什麼樣的所思所想,又是如何認識這兩個對他而言原本頗為陌生的東方國家的,眼下還少有研究論及。
這趟東方之行確實讓杜威有了大量的思考。在日本時,友人給杜威講述了一個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在一個學校,數名教師和學生在遇上火災的時候為了搶救掛在學校裡的天皇的畫像而被活活燒死。在杜威看來,日本在國內推崇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是為了掩蓋這個國家表面之下的分崩離析,因此對天皇的崇拜變成了一種宗教似的團結人民的方法,但這種方法是飲鳩止渴,「這種崇拜成了壓在他們背上擺脫不掉的東西」。
他看到了日本表面看似進步背後的危機,或者說是一種動盪。民族主義在日本大行其道,日本軍國主義分子在到處推動反美運動。杜威跟他的女兒寫道,「批判美國是一種很簡單的方法,從而遏制自由主義的感情,進一步為一個強有力的軍部搖旗吶喊。」杜威描述在當時的日本,軍國分子以愛國主義為名,為侵略正名,日本國內的自由知識分子也很迷惑。「我仍舊相信日本自由主義運動的真誠性,但是他們缺乏一種道德勇氣。」
杜威發現日本女性地位甚至還不如中國女性,決定到美國接受高等教育的日本女性不得不放棄婚姻,法律明文禁止女性參加任何討論政治的會議。杜威寫道,「因為婦女居於從屬地位。但是終有一日,這個被隱藏起來的缺點會瓦解日本。」反觀在中國,留過洋的女性在婚姻上有更多的更好的選擇。在北京的一個政治抗議會議上,12人的委員會裡面有四位女性成員。
但是當時中國的自由知識分子同樣有著困惑,杜威在書信中寫道,「學生們最容易向我問到的問題是『我們所有關於永久和平和世界主義的希望都在巴黎破碎了,這已經說明,強權就是真理。強國總是為了自己的目的犧牲弱國。那麼,難道中國就不應該將軍國主義也納入我們的教育體系嗎?』」
杜威日記中的中國面臨著各種困難和危險,當時的那個世界也充滿了不確定性。日本彼時掌管著中國,對滿洲基本實現了完全控制。杜威告訴女兒,日本在中國的武裝部隊比日本本土的軍隊還多,達到了23個師團。在中國,「任何數量的小物件,只要是有用的,都是從日本進口的。日本存在於中國的任何一個城鎮,就像一張網,在悄悄逼近魚群」。杜威感嘆,「如果任憑這樣發展,再過五年或十年,全世界將會看到一個完全在日本軍方控制之下的中國,除了兩種可能——日本會因為壓力而潰敗,或者整個亞洲都完全的布爾什維克化。」
而歷史告訴我們,杜威的預測在不久之後就得到了印證。
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本文作者闞超群@KarolineCQKan

2017年1月10日 星期二

Hu Shih - Columbia 250;Columbia Encyclopedia.



哥倫比亞大學 250

Hu Shih - Columbia 250 - Columbia University

c250.columbia.edu/c250_celebrates/remarkable_columbians/hu_shih.html

"Only when we realize that there is no eternal, unchanging truth or absolute truth can we arouse in ourselves a sense of intellectual responsibility." Hu Shih ...

 Hu Shih
Hu Shih"Only when we realize that there is no eternal, unchanging truth or absolute truth can we arouse in ourselves a sense of intellectual responsibility."Hu Shih (1890-1962)
Philosopher, Educator
PhD 1917
Medal 1929 (hon.)
LLD 1939 (hon.)

A onetime cultural critic who became a leading figure in the emergence of modern China, Hu Shih rose to prominence by promoting the use of the vernacular in literature-a practice that earned him the title "father of the Chinese literary renaissance." During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of the late 1910s, he joined other public intellectuals in attacking the classical language that had existed since about 200 BCE and arguing for the popular pai-hua as the written medium for both scholarship and general communication. The effort ushered in an era of mass literacy, relegating ancient Confucian texts to the status of reference works rather than standards to be memorized by every student. Hu's own scholarship helped convert the theretofore standard written language from an ideographic system to an alphabetic one-a "Herculean task" in the words of The New York Times.
Hu's international stature was enhanced by his frequent presence in the United States, particularly his high-profile tenure as Chinese ambassador from 1938 to 1942. During that time, he rallied support for his homeland-then under Japanese assault-and after World War II served as a delegate to the San Francisco conference that established the United Nations. Hu became chancellor of Beijing University in 1946, but after the communist revolution in China two years later relocated to Taiwan, where he eventually would lead the Academia Sinica, a leading research institute. Always outspoken in favor of democracy and human rights, Hu served for a time in the nationalist government's Assembly of Delegates.

Hu came to Columbia in 1914 after graduating from Cornell. He studied under John Dewey, the pragmatic philosopher who propounded learning through experimentation and practice. Hu earned a doctorate in philosophy in 1917, and remained close to his mentor over the years; when Dewey visited China in April 1919 for a two-year lecture tour of 11 provinces, Hu served as his principal translator. Three decades later, Hu offered a testimonial to Dewey at the latter's 90th-birthday tribute dinner. Over the years, Hu returned periodically to Columbia to teach and lecture, and assisted in the 1939 drive to increase the membership of the Alumni Federation. In 1960, he gave Columbia's East Asian Library a 25-volume set of his Chinese writings. Hu died in 1962, shortly after which the University established a graduate fellowship in his memory.

Read more about Hu Shih in the Columbia Encyclopedia


好像有人贈胡適一套Columbia Encyclopedia. 

Hu Shih | Chinese leader and scholar | Britannica.com

https://www.britannica.com/biography/Hu-Shih

Jan 19, 2010 - Hu Shih's father was a scholar-official from Chi-ch'i county in Anhwei ... a student of the philosopher John Dewey at Columbia University.

《老洛伯》《你總有愛我的一天》You'll love Me yet By Robert Browning ;胡適:漢英詩互譯、英語詩與白話詩的寫作(李丹等多人 )



打字小姐打到《老洛伯》《1918 嘗試集》和 《你總有愛我的一天》(1925:收入《嘗試後集》) 兩首詩的時候,都感動得流淚。
--胡頌平:"(普及版)《嘗試集》校後記", 胡適紀念館,1971









Arthur Quiller-Couch, ed. 1919. The Oxford Book of English Verse: 1250–1900.
  
Robert Browning. 1812–1889
  
719. You'll love Me yet
  

YOU'LL love me yet!—and I can tarry
  Your love's protracted growing:
June rear'd that bunch of flowers you carry,
  From seeds of April's sowing.
I plant a heartful now: some seed         5
  At least is sure to strike,
And yield—what you'll not pluck indeed,
  Not love, but, may be, like.
You'll look at least on love's remains,
  A grave 's one violet:  10
Your look?—that pays a thousand pains.
  What 's death? You'll love me yet!






1923.12.24

《暫時的安慰》:

自從南高峰上那夜以後,.
五個月不曾經驗這樣神秘的境界了。
月光​​浸沒著孤寂的我,
轉溫潤了我的孤寂的心,
涼透了的肌骨都震動了;
翠微山上無數森嚴的黑影。
方才還像猙獰的鬼兵,
此時都好像和善可親了。
山前,直望到長辛店的一線電燈光,
天邊,直望到那微茫的小星。
一切都受了那靜穆的光明的洗禮,
一切都是和平的美,
一切都是慈祥的愛。
山寺的晚鐘,
秘魔崖的狗叫,
驚醒了我暫時的迷夢。
是的,暫時的!
亭子面前,花房的草門掀動了,
一個花匠的頭伸出來,
四面一望,又縮進去了。——
靜穆的月光,究竟比不上草門裡的爐火!
暫時的安慰,也究竟解不了明日的煩悶呵!



胡適自跋:

英國詩人 Browning 影響我不少。但他的盲目的樂觀主義,---如他的Pippa Passes ------毫不能影響到我。此詩前半幾乎近似他了,然而只能一瞥的心境,不能長久存在。我不是悲觀者。但我的樂觀主義和他不相同。




 Pippa Passes is a dramatic piece, as much play as poetry, by Robert Browning. It was published in 1841 as the first volume of his Bells and Pomegranates series, in a very inexpensive two-column edition for sixpence, and next republished in Poems[clarification needed] in 1848, when it received much more critical attention. It was dedicated to Thomas Noon Talfourd, who had recently attained fame as the author of the tragedy Ion.




Full text of "Pippa passes. With an introd. by Arthur Symons and a ...

www.archive.org/.../pipppasseswithan00browuoft/... - CachedShare
Pippa Passes is a dramatic poem, and is perhaps open to Browning's own criticism. It may equally be defended by other words of his, in the dedicatory letter ...





我對這篇的一些參考資料如嘗試集 有興趣 所以將它轉載
對內容暫無沒意見
中國"研究"翻譯的人似乎相當多 所以此篇已有29923人"覽過" 然而這不是質量保證

胡適:漢英詩互譯、英語詩與白話詩的寫作


作者:李丹 時間:2008-8-27

【內容提要】
留美期間,胡適不懈地從事漢英詩互譯和英語詩寫作,受英語詩白話思維的影響,逐漸產生遠離傳統文言詩詞的傾向;這一實踐活動,為胡適倡導漢語白話詩奠定了基礎,卻未得到明確認識。
白話詩被認作文學革命的最後一個堡壘,胡適決意攻克它,視其為一項理論在先的“嘗試”,後稱之為“逼上梁山”①;歷來的研究也多以《嘗試 集》為提倡白話文學的產物,重在探討胡適新詩的諸種特征②。事實上自1910年負笈美洲,胡適的詩歌活動未曾中斷,除了漢語舊體詩詞、英語詩的寫作,還包 括漢詩英譯,英詩漢譯,韻律、詩體的探索等。不論翻譯還是寫作,英語詩的口語思維及其詩體訓練對胡適白話詩觀念的生成有莫大的影響。胡適白話詩思想的成 形,應包含學習、模仿、寫作英語詩的經驗,或者說,有一定數量的英語白話詩③鋪墊,白話文學觀念及漢語白話詩才得以產生。一漢語文言詩向英語白話詩的轉換 眾所周知,胡適在上海公學期間即在《競業旬報》刊載白話小說及舊體詩;初來美國,每有感觸,皆形諸文言詩詞。受環境、文化等因素影響,不斷有新題材的詩作 產生,如有感於西方宗教節而作的《耶穌誕日》,以及紀實詩《大雪放歌》、《久雪後大風寒甚作歌》等,還有表現說理傾向的《棄父行》等,均屬歌行體,“余幼 時初學為詩,頗學香山”④,通俗易懂是貫穿胡適詩歌始終的一個特點;追求淺白流暢的詩風,構成他日後提倡白話詩的內在需求。這些詩歌實踐活動,尤其使胡適 遵從的文言詩詞形式規則,不僅成為接受英語格律詩的相應容器,更為重要的是,這些寫作文言詩的體會作為直接經驗成為後來白話詩革命的活靶子。
舊體詩寫作的同時,胡適還嘗試翻譯。也許在另一種語言環境,詩人不自覺地要把“彼在”語言表達的情意替換為“此在”的;將自己的一首題為 《春潮》的律詩譯為英語,是胡適首次體驗語言轉換。為了適應不同的文化狀況,他不得不把漢語文言詩翻譯為英語白話詩。原詩及翻譯如下:
葉香清不厭,鳥語韻無囂。柳絮隨風舞,榆錢作雨飄。
何須乞糟粕,即此是醇醪。天地有真趣,會心殊未遙。
Amidst the fragrance of the leaves comes Spring,
When tune fully the sweet birds sing,
And on the winds oft fly the willow-flowers,And fast the elm-seeds fall in showers.
Oh! Leave the“ancients'dregs”however fine,And learn that here is Nature'swine!
Drink deeply,and her beauty contemplate,Now that Spring's here and will not wait. (1914年5月31日)
試設想,胡適將整齊的五律譯為英語時發生的轉換:“葉香清不厭”變為“在枝葉的新香中春天來了”,“鳥語韻無囂”是“可愛的小鳥 在悠揚地歌唱”,“不厭”與“無囂”這種對字在白話詩句中失去位置,“柳絮隨風舞”變為“柳絮不時隨著風飛舞”,“榆錢作雨飄”是“榆錢像雨淋般落下”, “何須乞糟粕”為“呵!離開那無論多好的‘古代糟粕'”,“即此是醇醪”為“要知道大自然的佳釀就在這兒”!“天地有真趣”是“深情地品味天地間的醇 美”,“會心殊未遙”譯為“春天就在此,她不會長停留”。譯詩選用的詞匯多出自口語,只有個別的字眼如“oft”是古詩中的詞。形式方面,漢詩一韻到底, 譯詩亦采用嚴格的aabbccdd韻。
翻譯這首詩,胡適不自覺地嘗試著語言與詩體的雙重轉換,兩種轉換有無先後之別?如有,孰先孰後?吳宓的文學翻譯意見或能給予啟示,“凡欲從 事此道,宜先將甲乙兩國文字通用之成語,考記精博,隨時取其意之同者而替代之,則處處圓轉確當。例如英文某句適可譯為‘險象環生'者,決不可譯為‘危險由 多方面發生',而自詡其文理之近似也。譯詩與譯文同理。”⑤證之胡適的翻譯過程卻正與吳說相反(前者為漢譯英,後者為英譯漢),它包含兩個步驟,第一,將 符合固定形式規定的文言詩句翻譯為脫離詩體形式的同義白話語句,即把“險象環生”譯為“危險由多方面發生”;第二,把沒有詩形的僅意義堆積的白話句子轉化 為英語詩句,既滿足內容與原詩相符又滿足句尾押韻的要求。這裏,胡適的翻譯比吳宓的總結多一道程序——漢語內部的轉換,即首先拆散文言詩體的構架。
將詩意表達為漢語的兩種不同方式,先文言,後白話,是一種詩的語言的新感受;把整齊的五律轉換為長短不一的白話詩句,更是一種詩體觀念的沖 擊。該過程不就是一種白話詩的思維訓練嗎?這是胡適第一次梳理文言與白話的思維轉化關系,他沒有留下該互換的相關信息,很可能是因為沒有明確地意識到語 言、詩體轉換對詩歌思想的影響,但是,兩者的思維差異以及轉換方式畢竟留下了刻痕;潛在的對比產生之後,這一轉換的反向思維使胡適深惡痛絕,即後來批判 的:“那些用死文言的人,有了意思,須把這意思翻成幾千年前的典故;
有了感情,卻須把這感情譯為幾千年前的文言。”⑥此乃胡適文言漢詩譯為白話英詩過程第一步的反證。這自然是英語詩襯托之下的覺悟。
翻譯自己的作品,與翻譯漢語古典詩歌,存在著差別;胡適譯《詩經?木瓜》,由於英人對該詩的翻譯“殊未愜心,因譯之如下”⑦:
投我以桃,報之以瓊瑤;非報也,永以為好也
Peaches were the gifts which to me you made,
And I gave you back a piece of jade. Not to compensate
Your kindnesses, my friend, But to celebrate
Our friendship which shall never end.
(1914年12月3日)
試將胡適的英譯譯為漢語白話詩:
你送我蜜桃作禮物,
我回贈你一塊美玉——並非為了報答
你的善意,我的朋友,而是為了祝願
我們的友誼天長地久。
翻譯經典需理解原詩,融會古今文化意蘊,正如聞一多所說:“翻譯的程序中有兩個確劃的步驟。第一是了解原文的意義,第二便是將意義形之於第 二種(即將要譯到的)文字。在譯詩時,這譯成的還要是‘詩'的文字,不是僅僅用平平淡淡的字句一五一十地將原意數清了就算夠了。”⑧胡適忠實於經典又隨白 話需求有所創新,將兩三千年前的漢語口頭創作轉化為現代口語詩句,以符合英語詩的習慣;把原詩的四句設置為六個錯落的詩行,使具“建築美”;采用被動句, 增加語句及巧妙的換行,以滿足韻律的需求。與前首例詩相比,該詩更流暢,白話程度頗高卻不失詩味。這首譯詩代表胡適當時對漢語詩、英語詩及兩種語言、詩體 差別的把握程度。
與那時期流行的把外語作品移譯為相應的漢語文言各式文體的翻譯思路不同,胡適先嘗試把漢語詩翻譯為英語詩,這是一種“見賢思齊”的獨特的思 維方式,可以在類似於寫作的英語翻譯中,學習、模仿英語詩作法,深入體會漢英詩語言運用及詩體的差別。這須習得相當程度的英語文學及其背景知識。相較於漢 語文言詩的濃縮、重藻飾、詩意朦朧,英語詩語義明確、清晰直白,胡適了解兩種互換語言的詩體構造、語法規則、語義系統的差異,排除了漢語文言詩思維對英語 白話詩思維的幹擾。兩者的溝通,證明胡適能打破文言詩的諸多規矩,依從英語白話詩的規範。他的詩歌寫作從此不獨附麗於文言,白話表達的吸引力將越來越大。
胡適的漢詩英譯活動作為一種開放的態度,意味著他的思維方式、詩歌觀念的白話化、現代化。
二英語詩寫作與白話入詩思維訓練《胡適留學日記》 記錄的第一首完整的英語詩作,是為祝賀康南爾大學世界學生會成立十周年而作的商籟體,它也成為胡適解剖十四行詩的“麻雀”,詩節、音步、用韻等規則被剖析得清清楚楚。
“Let here begin a Brotherhood of Man,
Where in the West shall freely meet the East, And man greet man as man — greatest as least. To know and love each other is our plan.”So spoke our Founders;so our work began:
We made no place for pleasant dance and feast, But each man of us vowed to serve as priest ln Mankind's holy war and lead the van.
What have we done in ten years passed away? Little, perhaps; no one grain salts the sea. But we have faith that come it will —that Day— When these our dreams nol onger dreams shall be, And every nationon the earths hall say:“ABOVE ALL NATIONS IS HUMANITY!” (1914年12月22日)

用白話作詩,盡管是英語,總比漢語文言詩直截了當,在滿足詩體規定的條件下,有什麽意思就怎麽寫。定稿之前,該詩曾兩次得到老師的指導,第 六、七、八句的詞語搭配和句子修訂即遵其建議,胡適認為修改後的詩句更符合現代用語習慣。每句為“十音五尺”,韻為abbaabbacdcdcd式,屬較 難為的一種。該詩具備完整的詩體,運用流暢的白話詞語,圍繞主題闡發了感想。
免費論文下載中心 http://www.hi138.com 英語十四行詩與漢語律詩的相似之處,首先在於音節、押韻的要求,這對慣於作律詩的胡適來說,駕輕就熟,無非又“帶著腳鐐”;至於能否達到“跳舞”的 效果,則取決於情感能否從固定的文字間生出翅膀。一周後,胡適又作一首《告馬斯》,再次顯示對十四行詩體規則的熟稔,“蓋此種詩體只有十四行,格律精嚴, 一切有定,不容馳騁,故最適於作者”⑨,這是吳宓評價阿諾德(MatthewArnold)的語句,同樣適用於胡適,意在強調作詩方法為“古學派之法 程”,“詞意明顯,章法完密”;不同的是,胡詩缺乏想象且情感平淡。 除了十四行詩,胡適還善於嘗試其他格律詩體,下錄一首《今別離》:
 1915年7月26日,胡適在日記裏寫了英文小詩二章。
ABSENCE
Those years of absence I recall
When mountains parted thee and me
And rivers, too. But that was all.
The same fair moon which shone on thee
Shone,too, on me, tho’far apart;
And when it was full, as it is now,
We read in it reach other’s heart,
As only thou and I Knew how.
And now the moon is full once more!
But parting thee and me there lies
One half the earth; nor as before
Do these same stars adorn thy skies.
Nor can we now our thoughts impart
Each to the other through the moon,
For over the valley where thou art,
There reigns the summer sun at noon.
 詩前,胡適告訴我們,寫此詩是受到黃公度《今別離》第四章啟發,又聯想古詩中“今夜涪州月,閨中只獨看”、“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於是情不自禁寫了此詩。
  當年8月3日,胡適又將此英文小詩譯為一首詞《水調歌頭》: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吾歌坡老佳句,回首幾年前。照汝黃山深處,照我春申古渡,同此月團欒。皎色映徵秀,輕露濕雲鬟。
  今已矣!空對此,月新圓!清輝脈脈如許,誰與我同看?料得今宵此際,伴汝鷓鴣聲裏,驕日欲中天。簾外繁花影,村上午炊煙。
  詞後,胡適做了如下説明:“此等詩詞,作者之意趣乃在題,而不在題中之材料。即如此詞中之‘汝’,乃意象中之懸設之‘汝’,不必即實有所指,西文所謂Impersonal者是也。”
與上首詩透出的僵硬乃至緊張相比,這首詩余裕得多,詞語的變化,換行的安排,詩意的鋪展,盡顯匠心,使形式完美的交韻也無可挑剔。這首難得 的抒情詩,凝聚著胡適的深情;可詩意主要是鋪敘的而非跳躍的,濃烈的情感被敘述的語句沖淡,遂與“詩緣情而綺靡”的特征不合。不過,作為初試的白話詩,胡 適能將口語直接表述為含有感情的押韻詩句,就是一次思維的飛躍。
可以說,英語環境促使胡適詩歌思維的西化,由此習得用英語寫白話詩的本領。盡管尚處於邊緣位置,英語白話詩思維對以漢語為母語的胡適來說, 已成為與母語傳統詩思並駕齊驅的新式武器。應該強調,英語詩,即使是格律詩,押韻卻句式不定,即每句有相同的音節、音尺,而不一定有相同的長短,更不用說 自由詩的句式了,歷受此種英語白話入詩的經驗,是胡適理解漢語白話詩不同於舊體詩的五言、七言及詞調限制用字的關鍵所在,成為此後漢語白話詩“詩體大解 放”理論的一塊基石。

英語白話詩已是胡適的一種詩體,卻不意味著漢語文言詩詞思維的被取代。返回漢語,好像回到自小就受到家法管教的大家庭,滿腹新意的胡適又本 能地、順其自然地退到老例裏。1915年8月3日日記載:“吾前以英文作《今別離》詩,今率意譯之,得《水調歌頭》一章:‘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吾 歌坡老佳句,回首幾年前。照汝黃山深處,照我春申古渡,同此月團欒。皎色映征袖,輕露濕雲鬟。今已矣!空對此,月新圓!清輝脈脈如許,誰與我同看?料得今 宵此際,伴汝鷓鴣聲裏,驕日欲中天。簾外繁花影,村上午炊煙。”用母語表達,胡適徹頭徹尾地服從文言詩詞的約束,白話思維仿佛未曾覺醒,其實不然,白話詩 的質樸與文言詞的虛飾,在這同題詩詞中顯露無遺,胡適對此有分明的體悟;據日後的革命言論,“文人詞客不能自己鑄詞造句以寫眼前之景,胸中之意,故借用或 不全切,或全不切之故事陳言代之,以圖含混過去”⑩,那麽,該詞裏的“征袖”、“雲鬟”、“鷓鴣聲”、“繁花影”等,即“不全切”的含混詞;這裏揭露的正 是由己及人的近現代舊詩詞的普遍現象,固不乏音韻和諧,詞語華贍,因失卻文學的具體性,而喪失詩鮮活靈動的生命力,即“死文字”造成的“死文學”。白話詩 可能簡陋,卻真實,契合現狀,發抒的是個人的真情實感,非沿襲大而無當的套語,即“活文字”產生的“活文學”11。
這種詩歌思維反差造成的不平衡現象,尚處於胡適白話詩倡導階段暴露自己從文言詩詞的殼裏蛻變出來的艱辛經歷之前,“纏過腳後來放大了的婦人 回頭看他一年一年的放腳鞋樣,雖然一年放大一年,年年的鞋樣上總還帶著纏腳時代的血腥氣”12,同一詩題不同語言的相異詩思方式,正是“放腳”前的一個 “鞋樣”:它既預示著胡適“放腳”歷受的苦痛,也顯示著白話入詩的魅力,後者是胡適嘗試並獲取英語白話詩寫作本領之後領受的。未被意識的思維內部的失衡, 促使胡適產生日益強烈抵抗舊詩詞思維慣性捆綁的願望,這是在英語詩的現代性召喚之下完成的,它的創作過程符合現代詩人的心理需求(無需白話文言的倒轉), 滿足現代欣賞習慣(現代人的感情無需尋找古人的言詞交流)。

胡適一邊接受嶄新的英語詩白話思維方式及其詩體,一邊無法擺脫漢語文言詩詞的糾纏因而不能采用相應的白話詩思維;前者的完成,與英語格律詩 有胡適作詩依賴的形式規定有關,後者的不能突破,漢語白話入詩還沒有可依據的詩歌形式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此時,胡適處在兩種語言的不同詩歌思維線路上,相 同的是,兩種思路都有可依據的一種外在形式——押韻;它也將作為下一步嘗試抵達彼岸的津梁。

三 漢語白話詩嘗試與漢譯英詩的互動
當代英國文學專家王佐良在評論戴望舒的譯詩時說:“譯詩是寫詩的一種延續和再證實。……只有詩人才能把詩譯好。……詩人譯詩,也有益於他自 己的創作”13,揭示了詩人譯詩與作詩的互動關系。翻譯是兩種語言交替的思維活動,為了溝通不同的語言、詩體,既施之於母語詩的經驗,又從外語詩獲得啟 迪,兩相生發,遂結晶為譯詩。胡適的譯詩活動是漢譯英、英譯漢雙向的,他的詩作也是漢英雙語的,兩種語言、兩種詩體的交叉互換,詩思的彼此對照,母語詩受 益定然更甚;胡適漢語白話詩的誕生,即英語白話詩翻譯與寫作達到一定程度的產物。1916年1月29日日記載:“近來作詩頗同說話,自謂為進境,而張先生 甚不喜,以為‘不像詩'。適雖不謂然,而未能有以折服其心,奈何?”14此時,胡適白話詩思路已延伸至漢語,並自我肯定其進步性,只是沒有明確謂之為白話 入詩。
下面這首白話詩未收入《嘗試集》,僅部分被引用於該詩集的《自序》裏;在日記中,它的標題明白地寫著:《答梅覲莊——白話詩》。
(一)
“人閑天又涼”,老梅上戰場。拍桌罵胡適,“說話太荒唐!說什麽‘中國要有活文學!'說什麽‘須用白話做文章!'文字豈有死活!白話俗不可當!把《水滸》來比《史記》好似麻雀來比鳳凰。說‘二十世紀的活字勝於三千年的死字',若非瞎了眼睛,定是喪心病狂!”(1916年7月22日)

鑒於篇幅所限,不能全部摘抄,全詩共五節,體式、風格幾乎一致,窺一斑可見全豹。詩句完全采用口語,一面引述梅光迪的觀點,一面反駁,用獨 白傳達對話的內容,說白附著於韻腳,使每句的停頓構成一定的節奏,以保證詩的外形;整個謀劃達到了白話詩句式的目的,詩句隨內容而長短不一,可謂初試“詩 體大解放”成功,這顯然是漢語白話詩的一個飛躍。由於每一革新步驟只能解決一個問題,拋開舊詩體式的枷鎖,就是一次“嘗試”的勝利,至於隨之而來的重白話 輕詩意的弊端,只好待下一次克服。這是胡適針對反對派的否定白話形式的空蕩蕩的文學革命論而提出的有“具體計劃的革命”,即“文學革命的第一步就是文字問 題的解決”,“先要做到文字體裁的大解放,方才可以用來作新思想新精神的運輸品”15,打破傳統詩體的桎梏是白話詩誕生必不可少的第一道程序。
正是這首白話詩,一石激起千層浪,留美同學群起而攻胡適。即使過從甚密的任鴻雋也潑來一盆冷水,“蓋足下所作,白話則誠白話矣,韻則有韻 矣,然卻不可為之詩”16,應該承認,任評是中肯的;而回到歷史現場,我們不得不佩服胡適視界的開闊,講究平仄對偶的舊體詩在文人頭腦裏的烙印,如同習慣 於畫臉譜的戲曲,遽然一張素面站上舞臺,觀眾如何接受得了?但胡適認為現代人模仿古人作舊體詩,是蹈襲古人範型,是沈溺於概念的“臉譜”帶來的符號式的裝 置的美感,亦即慣性地排斥本真的“素顏”所蘊蓄的寫實性的詩美,文言一致的白話摹寫才是對現代人情感的發現與表達。固然胡適一時寫不出令人信服的白話詩, 然而,他的新詩觀念已不可動搖,當朱經農曲折地指出胡適的“白話詩即打油詩”時,他“寧受‘打油'之號,不欲居‘返古'之名”17,堅信自己的“嘗試”具 備新詩的雛形,擁有光明的前景,“‘嘗試'之成
功與否,不在此一‘嘗試',而在所為嘗試之事”18。胡適頑強的“嘗試”精神除了以杜威的哲學理論作後盾,還有他在在視為榜樣的但丁(Dante)、喬叟(Chaucer)諸人對意大利、英吉利國語文學篳路藍縷之功之力量的呼喚,後者應含有沒有挑明的自己由把握英語白話詩而理解的現代詩語言、詩體規律的因素,這是比宏大的理論與前人的經驗更可靠、更切己的支撐。

既有破釜沈舟的決心,復能持之以恒,“嘗試”的臺階遂逐一擡高。留學日記裏另一首白話詩跋云:“這首詩可算得一種有成效的實地試驗”,在《新青年》上發表時,其名曰《朋友》,在《嘗試集》裏,則為著名的《蝴蝶》:
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麽,一個忽飛還。剩下那一個,孤單怪可憐;也無心上天,天上太孤單。(1916年8月23日)
胡適之所以對這首詩另眼相待,是由於它一改直陳其事的套路,帶有象征的意味,一定程度展示著新詩的魅力,比錄話似的“俗話詩”、“打油詩” 的手法高明得多;廢名也認為“仿佛這裏頭有一個很大的情感,這個情感又很質直”19。這是胡適漢語白話詩手法的一個提升;然而,詩體卻倒退至單一的五言句 式。這時,胡適的新詩體、新詩法尚處於單項的嘗試階段,在一首詩裏,還不能夠調和兩種以上的革新因素。


漢語白話詩一經誕生,便一發不可收拾,此後的《贈朱經農》、《嘗試歌》,以及與陳衡哲等眾友唱答之作不斷,但成績都沒有超越《蝴蝶》;尤其 他所謂的“白話律詩”20體,更是新舊調和的怪物。從《答梅覲莊——白話詩》激進的“詩體大解放”狀態後退,再次戴上舊體詩句式的枷鎖,大半由於受到猛烈 打擊的緣故,“因為沒有積極的幫助,故這一年的詩(1916年7月至1917年7月),無論怎樣大膽,終不能跳出舊詩的範圍”,沒有一首可引為新詩標誌 的。胡適曾這樣總結道:“我在美洲做的《嘗試集》,實在不過是能勉強實行《文學改良芻議》裏面的八個條件;實在不過是一些刷洗過的舊詩!這些詩的大缺點就 是仍舊用五言七言的句法。句法太整齊了,就不合語言的自然,不能不有截長補短的毛病,不能不時時犧牲白話的字和白話的文法,來遷就五七言的句法。音節一 層,也受很大的影響:第一,整齊劃一的音節沒有變化,實在無味;第二,沒有自然的音節,不能跟著詩料隨時變化。”21顯然,該分析出在《關不住了》等詩產 生之後,前後比較,更易於發現前者的問題所在。
被胡適目為白話新詩標誌的《關不住了》,出乎人們意料的是一首漢譯英詩,照胡適的說法,它是“我的‘新詩'成立的紀元”22,並註明“八年二月二十六日譯美國新詩人Sara Tea sdale 的  Over the Roofs”23。此時已是胡適歸國一年半之後。
我說“我把心收起,
像人家把門關了,
叫‘愛情'生生的餓死,也許不再和我為難了。”但是五月的濕風,時時從屋頂上吹來還有那街心的琴調一陣陣的飛來。
一屋裏都是太陽光,
這時候“愛情”有點醉了他說,“我是關不住的,我要把你的心打碎了!”
(1919年2月26日)
譯詩的高明之處在於,與“詩體大解放”相適應的音節——“不是五七言舊詩的音節,也不是詞的音節,也不是曲的音節,乃是‘白話詩'的音 節”,該音節的特性有:一是用韻的自然,每節兩韻,而且是獨特的“陰韻”24,由句尾之字與其前一字構成,即“碎了”與“醉了”,“難了”與“關了”, “飛來”與“吹來”,看似隔句末字重復,其中卻有變化;二是語氣的自然節奏,即每句白話詞語的間歇形成類似英語詩的音尺數相等。胡適認為這首詩裏的音節 “能充分表現詩意的自然曲折,自然輕重,自然高下,是詩的最好的音節”——“自然的音節”25。這樣,“詩體大解放”和“自然的音節”會通於該詩,胡適白 話詩便實現了最重要的飛躍,“嘗試”至這一步,就達到了胡適白話詩的理想目標。

此前,胡適漢譯的英詩有白朗寧(Robert Browning*)《樂觀主義》詩句,拜倫(Byron)《哀希 臘》,Arthur Ketchum《墓門行》等,采用“騷體”26,譯愛默生(Emerson)哲理詩《大梵天》的兩節,用文言“散文”27,這些都屬於 文言舊體。自1915年8月至1917年7月歸國,幾無漢譯英詩,其間胡適忙於白話文學倡導活動,文學革命觀念逐步形成,白話詩“嘗試”在積極進行;正當 白話詩寫作處於顧此失彼之際,譯詩的再次出臺,不僅采用白話體,而且適時改變了前者“詩體大解放”與“自然的音節”難以調和的狀態。即《關不住了》滿足 “理想的譯詩”之條件,“第一,它應當自己也是詩;第二,它應當傳原詩的情緒;第三,它應傳原詩的內容;第四,它應取原詩的形式”28,這第一條最重要。 譯詩自身作為一首好詩,其新穎的手法使漢語詩耳目一新,同樣寫對白,節選內心“兩個鬼”的對話,其剪裁比《答梅覲莊》更藝術,氛圍的巧妙介入,完整的詩意 安排,營造了詩美境界;它引進的新因素,掩蓋了創作的白話詩的粗糙。
hc:
Everyman's Library
Robert Browning was born in Camberwell, London on this day in 1812.

“Rats
They fought the dogs and killed the cats,
And bit the babies in the cradles,
And ate the cheeses out of the vats,
And licked the soup from the cook's own ladles.
Split open the kegs of salted sprats,
Made nests inside men's Sunday hats,
And even spoiled the women's chats
By drowning their speaking
With shrieking and squeaking
In fifty different sharps and flats.”
―from "The Pied Piper of Hamelin"
*
Robert Browning’s famous verse retelling of the medieval legend of the Pied Piper is renowned for its humor and vivid wordplay. When the selfish townspeople of Hamelin refuse to pay the piper for spiriting away the hordes of rats that had plagued them, he exacts his revenge by luring away their greatest treasure, the children of the town. With illustrations by Kate Greenaway.

這樣,以漢譯英詩作為白話詩的紀元,於追求白話表達的胡適並不奇怪。在與漢詩寫作同步進展的譯詩過程中,兩者思路交叉,詩法互通有無,譯詩 更便於兼采原作與創作的精華,《關不住了》就是原作與創作結合的寧馨兒。再者,“譯詩對於原作是翻譯;但對於譯成的語言,它既然可以增富意境,就算得一種 創作。況且不但意境,它還可以給我們新的語感,新的詩體,新的句式,新的隱喻。就具體的譯詩本身而論,它確可以算是創作。”29既然《關不住了》攜帶著新 的質素,實現了白話詩的理想,為何不能標榜呢?也許,胡適並不在意是翻譯還是創作,而註重哪首更具白話詩的優長。

就漢語白話詩的誕生而言,胡適的譯作與創作的區分並不重要,關鍵是,胡適能跳出前人譯詩陷入的化英語白話為漢語文言的漩渦,生成這麽一首渴 盼已久的可以作為標本的白話詩。因為,首先,胡適已經有相當數量的漢語白話詩嘗試之作;其次,作為創作的延伸,翻譯是在已有的形式框架內再創作,為胡適提 供了最適宜的發揮空間,彌補了創作的缺憾。

關於胡適詩歌翻譯的研究及其關涉的白話詩誕生問題,已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如有看法認為,詩歌翻譯與新詩發生之間的關系是一種復雜的互動關 系30,概括地說,漢語譯詩與新舊詩體的演變關系不過如此;但進一步觀照,該論仍語焉不詳。還有觀點認為,“胡適已經預見新文學即將誕生,在詩歌翻譯中有 意識地偏離或試圖顛覆中國傳統翻譯的規範,通過創造性的翻譯、借用和改寫來更新譯語文字和詩體”31,就翻譯而言,該評論是有道理的;而將譯詩作為新詩成 立的標誌,又不盡然。一方面翻譯,一方面創作,對照比較,然後相互借鑒、提升,這是胡適白話詩技巧循環上升的程序;這一線索上某個亮點的出現,均為雙方合 力作用的結果,彼此不可分拆。

中國的詩歌翻譯不自胡適始,新舊詩體轉變卻由胡適完成。前人的翻譯對胡適似沒有正面影響,如據1914年2月3日日記,譯拜倫《哀希臘》已 有梁啟超、馬君武、蘇曼殊三君,“茲三本者,梁譯僅全詩十六章之二;君武所譯多訛誤,有全章盡失原意者;曼殊所譯,似大謬之處尚少。而兩家於詩中故實似皆 不甚曉,故詞旨幽晦,讀者不能了然”,以此之故,胡適才重譯此詩。翻譯是一項實踐大於理論的工作,胡適成功的秘訣大約在於不斷的遞進式的“嘗試”之中;他 善於發現漢語詩與英語詩的差別,探究其原因,判別先進性並學習之。歸國後白話詩發生的質變,源自留美經年的量的積累。

英語詩對胡適白話詩的誘導作用滲透在每一首詩的翻譯或寫作之中,它的“潤物細無聲”的工夫與西方國別文學誕生規律的號召性影響相比,是不明 顯的,以至當事者自己就忽略了它,其實,在胡適文學革命思想形成的駁雜過程裏,它步步深入的線索依稀可見。胡適的詩歌思維從傳統的文言套路走出來,受英語 詩句式長短不一的啟發,領悟白話詩思維的自由度及其語言文字的現代性,進而用漢語白話嘗試“詩體大解放”,並於漢譯英詩達到“自然的音節”之鵠的,最終生 成了白話新詩。

註釋:
①胡適:《逼上梁山——文學革命的開始》,載《東方雜誌》第三十一卷第一號,1934年1月。
②包括胡先的《評〈嘗試集〉》(載《學衡》第1、2期,1922年1月、2月),朱湘的《〈嘗試集〉》(見《中書集》,上海生活書 店,1937年,頁358),及新時期以來如新時期初期吳歡章的《論胡適的〈嘗試集〉》(載《藝譚》1981/1),80年代吳奔星的《〈嘗試集〉新 論》(載《社會科學戰線》1985/3),90年代黃鋼等的《胡適與中國新詩藝術》(載《新疆大學學報》1995/1),以及世紀之交鐘軍紅的《胡適新詩 創作及理論的定位分析》(載《文藝研究》2001/2),等等。
③為了突出與漢語文言詩的區別,本文強調胡適多
所接觸的英國維多利亞末期及美國20世紀之交以來的英詩為英語白話詩。
④⑦1114161718202627《胡適留學日記》,商務印書館,1937年,上海書店影印本,頁368、475、977-979、838、983、998、1019、1035、177、384。
⑤吳宓:《翻譯》,載《吳宓詩話?余生隨筆》,商務印書館,2005年,頁230。
⑥胡適:《建設的文學革命論》,載《新青年》第四卷第四號,1918年4月。
⑧聞一多:《聞一多文集?時代的鼓手》,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1997年,頁117。
⑨吳宓:《英詩淺釋》(續),載《學衡》第14期,1923年2月。
⑩胡適:《文學改良芻議》,載《新青年》第二卷第五號,1917年1月1日。

12胡適:《嘗試集?四版自序》,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頁50。

13王佐良:《譯詩與寫詩之間——讀〈戴望舒譯詩集〉》,載《王佐良文集》;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9年,頁479、487。
1、21胡適:《嘗試集?自序》,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頁150、148。
19馮文炳:《談新詩》,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頁4。
2225胡適:《嘗試集?再版自序》,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頁186、192、191。
23胡適:《嘗試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頁44。24王力:《漢語詩律學》,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頁884。
28成仿吾:《論譯詩》,載《創造周報》第十八號,1923年9月9日。
29朱自清:《新詩雜話?譯詩》,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年,頁52。
32高玉:《“異化”與“歸化”——論翻譯文學對中國現代文學發生的影響及其限度》,載《江漢論壇》2001年第1期。
33廖七一:《論胡適詩歌翻譯的轉型》,《中國翻譯》200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