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3日 星期五

五四運動是青年愛國的運動(1960)/  On Feb. 3, 1917

On Feb. 3, 1917, the United States broke off diplomatic relations with Germany, which had announced a policy of unrestricted submarine warfare.
美國在1917年參戰,等到威爾遜的一股理想加入戰爭,殊不知道,許多國家都是有秘密的條約。


 
五四運動是青年愛國的運動
  
  胡適
  
1960年5月4日:中央廣播電台兩記者談話錄音 (前一天錄好準備在隔天中國的青年節對中國廣播)





  
:今日是五四運動紀念日,我想請問胡先生,“五四”的起因是什麼?
  
:安先生,你年紀太輕啦,連五四運動的起因都不知道嗎?五四運動,其實不是個運動,是在1919年5月4日那一天所發生的一些事情,當初並沒有什麼運動,也沒有什麼計劃。在“五四”的前幾個月歐洲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就是1918年的11月11日停戰啦,叫雙十一節。停戰之後,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終了啦,於是參戰的國家,籌備和會,在巴黎開和會,講和的條件。那時候,就是1919年春天,在巴黎的維賽亞皇宮開和會,中國的代表團​​也到啦。美國的代表團​​是威爾遜總統出席,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終了的時候,美國的威爾遜大總統是全世界最受歡迎的,他有所謂改造世界的十四點主義,就是威爾遜的理想震動了全世界大家都希望在這一次的世界大戰在和會裡邊,總可以使新的世界來臨。從前所謂不公道的,現在都可以變成公道的啦;從前所謂不合理的,現在都合理啦。所以那個時候大家還記得在北京的中央公園,有一個牌坊叫“公理戰勝”。那時候大家都有一個夢想,人人都想,世界經過這麼大的犧牲,經過幾年的苦戰,世界大戰是從1914年到1918年,四年多的血戰,所以大家有一個理想,以為這一次世界大戰完了,威爾遜的理想,可以滿足那些受壓迫的民族,新世界將來臨。殊不知,我們到了3月、4月才慢慢地感覺到,我們的理想不容易滿足。威爾遜大總統到了和會裡邊,才曉得從前打仗的這些國家,都是東一個秘密的條約,西一個秘密的條約,都把那些弱小民族的、那些弱國一些的權利,在那些秘密條約裡都答應人家,都出賣掉啦。等到美國在1917年參戰,等到威爾遜的一股理想加入戰爭,殊不知道,許多國家都是有秘密的條約。比如影響我們中國的,就是日本在中國有許多權利,日本參戰,它沒有到歐洲去,它就是出兵在山東這邊,把青島、山東膠濟鐵路這個區域,尤其是青島,德國人在中國的權利拿過去啦;比如是德國人搶去的權利,現在要給日本人,在中國這是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收回山東省內德國人當初以強迫中國拿去的權利,中國人要收回,廢除這些不平等的權利。現在日本出兵從德國人手裡拿回去啦。這個山東問題,就是“五四”那一天的最重要的問題。到了4 月底,消息慢慢地就不好啦,就是那時候,我們還希望山東問題,德國人的所有權利,現在我們參戰啦,德國人打敗啦,投降啦,德國人在山東的權利,應該還給中國。而日本人說,我們出兵打來的,這個權利應該是我們的,在和會裡討論時應該交給日本人,讓日本同中國來交涉。這是山東問題最重要的一個焦點。
  
到了4月底5月初的時候,消息慢慢地傳出來啦,說是連美國的威爾遜總統,美國的代表團​​都不能幫我們的忙。所以我們在山東的權利,恐怕要吃虧啦。要由和會交給日本,由日本來同中國辦交涉,我們這個弱國在日本人手裡怎會能得到權利呢,怎能收回呢?我們不相信日本,不放心日本。結果這個消息在政府裡邊有人傳出來,傳到幾位教育界的領袖,我們北京大學的校長蔡元培先生知道後,然後這個消息傳出去給學生,學生就開會要求中國不承認日本取得山東的權利。我們還要繼續要求山東失掉了的權利,如果做不到呢,我們的代表在巴黎的和約不應該簽字。
  
五四運動,當時並不是運動,就是剛剛碰得巧在5月初,這消息才傳出來,報上還沒登出來,不過這秘密很可靠的,就是我們的代表團在巴黎的和會要失敗啦,我們在山東的權利,從前德國人拿去的,現在日本人要搶去,而日本人不肯還給中國。和會交給日本,讓中國自己想法子向日本交涉,這個中國人不承認,為了這個緣故,那天開會,實在是抗議巴黎和會對於我們不公道的這種決定。這種秘密的消息傳出來,北京的學生在天安門外開會,各學校的學生,北京大學的學生領頭,從開會我有詳細的記錄。北京有十幾個學堂,在1919年5月4日的下午,有十幾個學堂的學生,幾千學生在天安門開會,人人手裡拿著一面白旗寫著“還我青島”,爭的問題是“青島”,德國人佔去啦,給日本人用兵力佔去啦,現在日本人佔據不還給中國,“還我青島”是個大問題。其實不但青島一處,整個山東,尤其膠濟鐵路這個區域,在山東省內德國人的權利,德國人用強力取得的權利,日本人拿去啦。所以那個時候,人人手裡拿著白旗寫著“還我青島”,還要殺賣國賊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曹汝霖是那個時候的外交總長,陸宗輿是那個時候最親日的,尤其同日本借債很有關係,章宗祥是那個時候駐日本的代表。所謂“曹、陸、章”三個代表都是親日派的,還有旗上寫的“日本人的孝子賢孫”四大金剛這些人都要打倒。
  
5月4日那天是禮拜天,那個時候學生好,他們要開會的時候,不在上課的時候開會,都要在禮拜天開會。他們從天安門開會,整隊出中華門,沿路發傳單,後來走到東交民巷。那個時候,外國公使館都在東交民巷,他們想到美國大使館和其他國家的使館去請願,要求他們的政府主持公道。走過東交民巷再往東,這班人是示威遊行,到了東單牌樓石大人胡同一直到趙家樓,趙家樓的曹汝霖的家裡,預備去見曹汝霖,要求他主張不要簽字。結果曹家的大門都關上啦,大家都喊叫啦,學生們都生氣啦,外面有幾百名警察,把守曹汝霖的家。這些學生有的爬到牆上去,有的一個站下面,一個站在他的肩頭上,再爬上去就跑到曹汝霖的家裡。北方的房子很容易爬進去,牆都是低的,沒有樓房的。有人進去開了門,學生都衝進去啦,曹汝霖也找不到,後來找到一個在曹家吃中飯的客人,就是駐日本公使的章宗祥,就把他打了一頓,他受傷啦。在這個時候,恐怕是曹家的人一把火把房子燒啦,結果火起來啦,學生就跑啦。在路上不是排隊,大家散啦,結果就抓了幾十個學生,各學校的校長就保學生,把學生保出來。這樣子,一方面學生罷課,還是繼續反對巴黎和會,繼續反對日本,到外面講演。
  
“五四”本來就是為巴黎和會,不公道的決定,與中國不利的決定,要抗議這樣子開始的。這麼一鬧下去,抓學生啦,因為學生還繼續在外面開會講演,就是抵制日貨,中國沒有力量打日本,有力量致日本經濟的方面死命,就是我們中國人不買日貨,抵制日貨後來中國政府的警察就乾涉,結果學生越弄越多,一直鬧下去,鬧到6月,到了後來學生更多啦,差不多每條街上都有在那裡講演,就是不買日貨,抵制日貨,我們用經濟力量打日本,繼續收回我們的權利。要求我們的代表不接受巴黎和會的決定,不許簽字。這樣鬧到6月,然後我們中國政府大規模地抓學生,有的時候一千兩千的抓,關到北京大學的法科里面,就是法學院。這樣一來,幾千學生被抓,消息傳出去,到了上海、南京、安慶這些地方,商人罷市,工人罷工,商店都關門啦,結果政府也屈服啦,把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三個人免職,這就是國內政治上的勝利。國外政治勝利呢?那個時候全國都響應,各公共團體,愛國的團體,各地方的商會、學會、教育會、同學會都電報,無數的電報都打到巴黎和會去,不許中國代表簽字,同時在歐洲中國留學生組織起來,組織監察隊,監視中國代表團的行動,不許他們到巴黎和會去簽字。結果中國代表團沒有敢出席巴黎和會,因此在和約上沒有簽字。到第二年、第三年才在美國總統哈定另集所謂華盛頓會議,再重新提出中國的山東問題來,然後我們收回了山東,收回了青島的權利。這都是五四運動學生出來抗議,不接受巴黎和會關於山東的決定。中國代表團沒有接受巴黎的議和的條約,是可以說我們留下來這一條路,把山東問題,經過華盛頓會議,中國同日本交涉才把青島、山東(膠濟路)收回。這是所謂五四運動。當天的情形就是這麼一回事。你問“五四”的起因要走到第一次世界大戰,要走到前一年,前幾個月11月11日,就是1918年停戰,從停戰才產生巴黎的和會,在美國參戰以前有許多秘密條約。要打仗,要有力量,要找朋友,找同盟國家。結果是不妨把我們這個弱國的權利拿來賣掉了之後,才能抓住朋友,所以他們這些國家等於應許了日本某種某種的權利,是我們吃虧。幸而這時候青年學生在1919年5月4日,在四十一年前的今天,這是五四運動本身是如此。
  
:謝謝您這樣詳細告訴我們。
  
:四十多年啦,大家都不記得啦,所以我講得詳細一點,對不起得很。
  
    從五四運動談文學革命
  
:五四運動有人比作“文藝復興運動”,關於這一點,胡先生您一定有很深刻的見解,是不是可以請您談一談?
  
答:安先生,這件事不是這麼簡單,深刻不敢說。歷史是很複雜的,這是很複雜的問題,我們那個時候一班人都年輕,二十多歲。遠在“五四”以前,我們一班人還在外國留學的時候,一班年輕人注意中國文藝的問題、文學的問題、中國的文字問題、中國的教育問題、中國的思想問題、中國的社會問題,特別是中國的文學問題、文藝的問題。中國的文字很難,很難教,很難學,中國的文字是死的文字,死了兩千年啦,語文是不一致。現在你們不覺得啦,在我們那個時候,小孩子唸書,教科書都是古文寫的,每一句話要翻譯的,客氣一點,叫講書,講書就是翻譯,就是用現在的白話,翻譯死了的古文,每一句話都是要翻譯的。所以那個時候,是教育上的問題,教科書上的文字應該用什麼文字,拿死的文字來教呢,還是用活的文字來教?文學用死的文字作文學呢,還是用活的文字作文學?要人人都聽得懂,人人都看得懂。這些問題,遠在那個時候大家在國內,也就是中國文藝復興問題。不是一天,遠在幾十年,在民國以前,在革命以前,像梁啟超先生他們,那就是一種革新文字。那個時候提倡小說,也就是新文字改革的起點。不過我們一班人,在美國做學生的時代,就在我們的宿舍裡面彼此討論。宿捨與宿舍之間,大學與大學之間討​​論,所以就討論到文字的問題,中國文字的改革問題、中國文學的改革問題,應該怎麼樣經過一種改革。所以遠在1919年以前,在1915年、 1916年我們在國外已經討論很久很久啦,有好幾個人在國外,反對我的就是梅光迪先生,在哈佛大學。同我參加討論的有任叔永先生,有朱經農先生,我們都是在國外做學生的時代。我們那個時候就討論中國文學的問題,後來有許多結論,其中的一個結論,就是中國的文字是死了的文字,這死文字不能夠產生活的文學。這是我們的結論。要替中國造一個新的文學,只能用活的文字。活的文字在哪兒呢?就是我們一般老百姓嘴裡說的,嘴裡說得出來,耳朵聽得懂,人人可以聽得懂,人人可以看得懂,這是活的語言,就是白話。拿白話我們舉出許多證據來,從古代慢慢地變下來,不知不覺地,有這個需要,儘管白話不能拿來考秀才,不能拿來考舉人,也不能拿來考進士,也不能得翰林,不能求​​功名,不能做官。然而老百姓的要求,愛好真正文藝的人,有這個要求,已經走上一條用活的語言作文學的,比方《水滸傳》、《紅樓夢》、《儒林外史》這一類的,和《西遊記》小說都是用活的語言作的。所以我們說這就是證據,我們有活的文字,可以有資格作中國文學的語言。不過我們這班朋友們,總是有些人守舊,你們這白話也好,也許有用處,白話只寫那些人家看不起的小說,白話不夠作上等的文學,特別是不能作詩,不能拿來作高等的文藝;高等的文藝,好的散文,尤其是詩要用古文作的。詩、詞都是最高等的東西,絕不能用老百姓粗的土話拿來寫,必須要經過一種訓練,一種磨煉的上等人的文字。這樣我們討論,沒有別的法子,我們主張從1917年、1916年在國外就開始,好啦,我們沒有別的法子,我們來試試看。你承認白話可以作小說,可以產生偉大的小說,但是,不能作詩,好啦,我們拿白話來試試看。從前的確沒有多少人用白話來作詩,有是有,不過沒有一個人專門用白話來作詩的,也沒有人提倡不許用古的死的文字來作詩的,用活的文字來作詩的,我們現在何妨試試看。所以我就在1916年的8月,我就向我的一班朋友宣告,我們從今天起,不作古文的詩,一定用白話來作詩。後來,中國的第一部詩集,叫《嘗試集》拿白話嘗試來作詩,中國詩( 參見台灣遠流版《胡適作品集》第二十七冊《嘗試集》)。
  
我們那個時候遠在1916年的8月,我們在國外就有這種運動,同學們討論啦,做試驗,作白話詩啦,到了1917年正月一號我的一篇文章叫作《文學改良芻議》 (參見台灣遠流版《胡適作品集》第三冊《文學改良芻議》第5頁),這是頭一篇文章,我們在外國作留學生,第一次到國內來發表要提倡、要改革中國文字。我們那個時候,在1915年、1916年、1917年,我是1917年7月才回國的,我們在國外已經很激烈地討論,討論了多少年,有許多問題,其中討論最激烈的就是文學問題我們在1916年就已經決定啦,至少我個人決定啦,我們大家都已經得到結論啦。大家承認,就是最守舊的已經承認啦,白話夠得上作小說,可以產生《水滸傳》、《紅樓夢》、《西遊記》、《儒林外史》這一類的小說啦。這是已經讓步啦,但是還有許多不承認的哪,就是守舊這班同學不承認,就是中國的俗語、土話、白話沒有經過文人學者的訓練、磨煉,所以不配產生高等的文學,不能作詩,不能作詩詞,不能作高等的散文。所以我們那個時候打定主意,就是我個人在1915年、1916年8月就向朋友宣告,從這個時候起不用古文,不用死的文字作詩,以後要用白話,用活的語言,老百姓的話,用活的語言來作詩,作散文,作一切的文學。簡單一句話,就是死的文字不能產生活的文學,而我們要替中華民國造一種新的文學,就得用活的語言來作。這個運動,我們在國外一班學生討論,討論了兩年,到了1916年年底,我才寫了一篇文章,把我們這一年半兩年來,討論的結果,這些結論寫出來,寫兩個本子,同時發表。一個是留美學生季報,一年出四本,一個副本送給陳獨秀先生主持一個雜誌叫《新青年》雜誌,在上海出版的。那個時候陳獨秀先生做北京大學的文科學長,現在我們叫文學院院長。他一方面做文科學長,一方面主持這個雜誌。我這篇文章的一個本子寄給他,很和平的一篇文章,叫《文學改良芻議》,“芻議”就是一個草案,很謙虛的一篇文章。不過,陳獨秀先生是同盟會老革命黨出身,他看了我這篇文章,他很贊成。他接下去,在1917年2月《新青年》的第二期就發表《文學革命論》(參見台灣遠流版《胡適作品集》第三冊《文學改良芻議》第18頁),在國內第一次提出“文學革命”這個說法,是陳獨秀先生在1917年2月《新青年》提出來的。其實我們在國外那幾年討論,我常常談到文學革命的問題,文學必須革命的,已經早就有啦。
  
所以,討論中國革新的問題,用白話來作中國文學,一切的文學,詩、詞、散文、小說、戲曲等一概都得用活的文學來寫,早就討論了,1917年才在國內開始成了公開討論的大問題。很有趣的就是,我們一班留學生在國外大學宿舍里通信討論一些問題,可是在國內有許多老輩,那些北京大學很有學問的國文先生,他們覺得不錯,他們贊成,比如錢玄同先生啦,陳獨秀先生,他們出來贊成。這樣一來,在國內我們得到支持的人,得到贊成的人。在國外一班留學生在宿舍討論的問題,在國內變成公開討論的問題,所以就成了中國的文藝復興運動,這個時候開始,遠在公開發表的時候,1917年的正月初一出版的《新青年》雜誌,我還沒有回國的時候在國內已經討論啦。等到我1917年回國加入這個討論,《新青年》第一個雜誌改用白話,登​​白話的文章,就成了全國的運動。
  
這個運動與五四運動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那個時候討論等於全國都有,那個時候的刊物很少。北京大學一班學生,傅斯年先生、羅家倫先生這一班人,都是北京大學的最優秀的學生,國學的程度,中國文學的訓練,都是很高的。他們倒是看見他們的先生們的提倡是對的,他們加入,他們在1918年出版一個雜誌叫《新潮》,中文名字叫《新潮》,英文名字叫The Renaissance,這是北京大學的學生傅斯年這一班人辦的。 Renaissance就是再生,歐洲所謂文藝復興運動。中國所謂文藝復興運動,遠在1919年以前。不過五四運動有什麼關係呢?五四運動這麼一來之後,北京大學的學生成了學生的領袖,北京大學的教授從前提倡所謂文藝復興運動,就是用白話作文學這種主張,思想改革。文學革命這個話,從北京大學提倡,北京大學的地位提高啦,公認北京大學是對的,那時候各地學堂都有學生會,學生會他們要辦刊物,都是小的刊物,或者用排印的,或者用油印的,或者手寫壁報,學生要出刊物,學生要出壁報,大家自然而然都用白話作。
  
結果1919年、1920年之中,我收到的各地方出的這種青年人出的刊物總在三十多種都用白話。所以,五四運動幫助文藝復興,從前是限於《新青年》、《新潮》幾個刊物,以後就變成一個全國的運動。但是,五四運動也可以說害了我們的文藝復興。什麼緣故吧?五四運動剛才我講的跟我們沒有關係的,那是個沒有計劃的運動,“五四”是大家愛國心爆發,是北京大學學生領導,那個時候北京大學地位高,清華在那個時候叫清華學堂,師範大學叫高等師範,在北京的國立大學只有北京大學一個,所以大家說北京大學領頭。結果,好像北京大學是領袖,同時呢,因為北京大學的先生們、學生們在前幾年提倡思想解放、文學革命這種觀念,結果慢慢藉這個機會就推廣出去啦。其實,與我們並不是一件事,並沒有關係的。那是一個愛國運動,事先沒有計劃,沒有一種有意的運動。比如孫中山先生有一封信,他寫給海外的國民黨的同志,那個時候是革命黨的同志,在1920年正月29日他說:

自北京大學學生發生五四運動以來,一般愛國青年,無不以革新思想為將來革新事業之預備;於是蓬蓬勃勃,發抒言論,國內各界輿論,一致同倡,各種新出版物,為熱心青年所舉辦者,紛紛應時而出,揚葩吐艷,各極其致;社會遂蒙絕大之影響,雖以頑劣之偽政府,猶且不敢攖其鋒。此種新文化運動,在我國今日,誠思想界空前之大變動。推原其始,不過由於出版界之一二覺悟者,從事提倡,遂至輿論放大異彩,學潮瀰漫全國,人皆激發天良,誓死為愛國之運動。倘能繼長增高,其將來收效之偉大且久遠者,可無疑也。吾黨欲收革命之成功,必有賴於思想之變化,兵法攻心,語曰革心,皆此之故。故此種新文化運動,實為最有價值之事。 ……
——孫中山先生致海外國民黨同志書



這封信是孫中山先生在“五四”以後七個多月寫的,他的看法到現在我認為是很公允的。
這件事本身就是“五四”與新文化運動,所謂“新思潮運動”,所謂文藝復興運動,不是一件事。不過這件事的本身呢,至少孫中山先生說,因為思想運動、文學運動在前,所以引起五四運動。至少他承認歸功於思想革新,同時思想革新在兵法上說攻心,心理作戰是最重要的。所以他的結論說:我黨(革命黨)要收革命之成功,必有賴於思想之變化。這樣說起來,算是“五四”也可以說幫助,同時也可以說摧殘,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從前做的思想運動,文學革命的運動、思想革新的運動,完全不注重政治,到了“五四”之後,大家看看,學生是一個力量,是個政治的力量,思想是政治的武器,從此以後,不但國民黨的領袖孫中山先生,後來國民黨改組,充分地吸收青年分子。同時老的政黨,梁啟超先生他們那個時候叫研究系,他們吸收青年。所以從此以後,我們純粹文學的、文化的、思想的一個文藝復興運動,有的時候叫新思想運動、新思潮運動、新文化運動、文藝復興運動就變了質啦,就走上政治一條路上所以,現在那些小的政黨都是那個時候出來的,中國國民黨改組和共產黨都是那個時候以後出來的。因此我們純粹做文藝復興運動就這幾年工夫,我們從留學生時代算起,1915年、1916年、1917年、1918年、第二年的半年共四年半。要是從1917年正月一號算起吧,有兩年的工夫,這兩年工夫就變了質啦,變成一個政治力量啦,糟糕啦!這樣一來,以後的局面也變啦。所以我們現在回到“五四”這一天,只能說“五四”本身絕不​​是文藝復興運動,而“五四”本身是愛國運動,完全是青年人愛國思想暴露啦,事先沒有一點計劃,不是一種運動。在這一陣當中,對付中國國家的民族危險的問題,就是我們眼看見山東、青島發​​生大問題,權利要掉啦,這是愛國問題。不過同時它一方面幫助我們的文藝復興思想的連動,同時也可以算是害了我們這純粹思想運動變成政治化啦,可以說變了質啦,在我個人看起來誰功誰罪,很難定,很難定,這是我的結論。 (接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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