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一、身歷了一幕歷史的悲劇
二、一個似曾相識者的出現
三、大雨滂沱中重晤周佛海
四、德大使調停失敗的秘聞
五、近衛三原則是怎樣來的
六、汪精衛怎樣脫離了重慶
七、河內高朗街的槍聲血痕
八、香港成為最早的發祥地
九、我提出了一連串的疑問
一○、形勢迫得我作一個選擇
十一、上海愚園路一一三六弄
十二、七十六號中的丁李搭檔
十三、在滬積極展開政治活動
十四、登場第一聲的六全大會
十五、陳公博決心一死酬知己
十六、汪日幻想中之全面和平
十七、高宗武陶希聖何事叛汪
十八、公館派與CC間的暗潮
十九、周佛海左右之十人組織
二十、鄭蘋如謀刺丁默邨顛末
二一、如此這般的雙方特工戰
二二、追悼會竟然引開了殺戒
二三、上海為腥風血雨所籠罩
二四、特工戰中申報首當其衝
二五、金華亭被殺是自取其咎
二六、我逃過了五次危險關頭
二七、日軍閥徘徊於和戰之間
二八、青島會談後三政權合流
二九、吳佩孚汪精衛魚雁不絕
三十、為民族英雄乎為漢奸乎
三一、非驢非馬的青天白日旗
三二、同舟胡越淒其一紙名單
三三、千迴百轉中的人事安排
三四、揭開了歷史悲劇的序幕
三五、汪精衛兩行酸淚立階前
三六、六年中的財政經濟概貌
三七、法幣與中儲券兩度折換
三八、汪日經濟鬥爭又一回合
三九、紗布收購後的三項去路
四十、汪周間僅有一次的誤會
四一、周系十人組織暗潮初起
四二、三個人分成兩派的習性
四三、稅警團成為內訌導火線
四四、關於清鄉的一幕爭奪戰
四五、我處身在內訌的夾縫中
四六、李士群是怎樣被毒死的
四七、隔室中傳來的一陣哭聲
四八、吳開先被捕與回渝內幕
四九、日憲兵救了蔣伯誠一命
五十、保證人所負的兩項責任
五一、被汪親自所否決的提案
五二、陳公博完成一半心事
五三、南進北進所引起的揣測
五四、發動大平洋戰爭的內幕
五五、斷定了日本失敗的命運
五六、武裝抗日外的和平抗日
五七、世外桃源立成人間地獄
五八、一群遭遺棄的被俘人物
五九、集國內各系軍人於一堂
六十、建軍事機構與收編部隊
六一、六十萬軍隊的分佈情形
六二、從警衛旅到財部稅警團
六三、江浙皖三省之主力部隊
六四、李明揚通共投汪的經過
六五、蘇北區另一主力的形成
六六、國軍陸續來歸原因何在
六七、六十萬人頓時煙消火滅
六八、我被派去參加偽滿慶典
六九、日本統治下的東北慘狀
七十、一個荒謬絕頂的日提案
七一、在偽滿首都胡鬧又怎樣
七二、日人卵翼下的兩不倒翁
七三、六年中的上海三任市長
七四、周佛海何為若是其徬徨
七五、羅君強自稱噬人的惡狗
七六、佛海手下的三名小人物
七七、秘密電臺怎樣建起來的
七八、蔣伯誠所加給我的負擔
七九、又一次意外獲得了倖免
八十、性命豈是金錢買得來的
八一、一封專送重慶的秘密信
八二、雙方都想殺他的周佛海
八三、明槍與暗箭難躲亦難防
八四、軍國主義者的日軍課長
八五、邵式軍有與日同謀嫌疑
八六、若數風流人物還看汪朝
八七、六年中的一篇風流總賬
八八、從中共元勛到汪朝股肱
八九、那五百年前的風流孽債
九十、密商中決定了兼有之計
九一、醋海興波請嘗木樨滋味
九二、大發其國難財的銀行界
九三、浙江興業銀行內部糾紛
九四、抗戰前後上海報業概況
九五、一個親日報人的另一面
九六、一處太有血腥味的地方
九七、吳四寶惡貫滿盈遭毒斃
九八、大悲劇中的無數小悲劇
九九、耿嘉基吞槍周樂山仰毒
一○○、一搞政治就淹沒了人性
一○一、從頭溯說當年一段淵源
一○二、永別了這半壁破碎河山
一○三、新愁舊創汪氏客死東瀛
一○四、緊急警報中遺骸歸國土
一○五、梅花山巔黃土一坏瘞骨
一○六、陳公博以殉葬精神繼位
【附錄】
◎國防最高會議第五十四次常務委員會議紀錄
◎豔電原文
◎民國二十八年一月四日汪精衛覆孔祥熙親筆函
◎汪精衛致中央常務委員會暨國防最高會議書
◎汪精衛在刑部獄中兩次親筆供辭全文
一○七、冒險家樂園裡的冒險家
上海地區長江之口,外洋巨舶直通黃浦,環繞於周遭的又是江南的一大片沃土,先天上已得地利之勝。英法等國經過近百年不斷的全力經營,兩租界繁榮日甚。自清末以來,雖變亂頻仍,咸同間洪楊之役,東南幾無一片乾淨土,而租界以彈丸之地,獨能巍然自保。光緒末年的「紅頭」股匪作戰,鄰邑都遭蹂躪,租界以內,還是匕鬯不驚。以後民初革命,鈕永建等率黨人攻打南市華界的製造局;民十三江浙督軍齊燮元盧永祥構釁,民十六國民革命軍驅除軍閥,直搗淞滬,對租界都一例秋毫無犯。反而時局愈動盪,愈增加了租界的繁榮;國勢愈衰弱,愈顯出了外人的威力。到了「一二八」的淞滬抗日,「八一三」的全面抗戰,上海四周,火網交織,炮聲震天,而租界以內,熙熙攘攘,笙歌不輟。居民們爬上屋頂,以悠閒的心情,遙望炮彈掠空而過,火焰直沖霄漢。租界四周的一條短短的鐵絲網,楚河漢界,就劃分出地獄天堂。
兵燹中,各地難民扶老攜幼,從各地蜂擁而至,或求苟全性命,或圖保全財產,滿坑滿谷,以生以息。一世紀中就把上海造成為避亂的桃源,經濟的中心,工商業的集中地,全國的第一大都市,以及冒險家的樂園。但是好景不常,八一三後四年的極度繁盛,也只是迴光返照。「一二八」太平洋戰爭爆發,一宿之間,百年的租界,立成為日軍閥的佔領之地。昔日威風凜凜的英美等國人士,都向日軍登記,最初手臂上纏上一條白布,上面標明著姓名和國籍,神色沮喪,到處受到日軍的盤詰與凌辱。以後一聲令下,拋棄了奢華舒適的家庭,放棄了辛苦經營的事業,一律禁閉到集中營去,以等候不可知的命運的支配。市區中心靜安寺路旁的跑馬廳,數十年中,一向是歐美人士馳騁豪賭之地,也成為「反英美大會」的會場,數以萬計的群眾,在日人指揮之下,振臂高呼:「打倒英美」「建立東亞新秩序」的口號。而又是短短四年以後,再看到原子彈結束了第二次大戰後的情景,又是數以萬計的日本在上海的居留民,在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十五日,被召集在過去是西洋人的娛樂勝地,一度成為反英美會場的跑馬廳,垂頭喪氣地肅立著,日皇昭和無條件投降的廣播,像利刃一般地每一句刺在日本人的心上,沒有賽馬時瘋狂的呼叫了,沒有反英美時響徹雲霄的口號了,除了日皇的廣播錄音以外,死一般的沉寂。漸漸的啜泣聲起來了,幾乎每個人取出手帕,拭著像泉水一樣湧出的眼淚,勉強掩住了口鼻,不讓悲聲高縱。廣播停止了,日本人對「御詔」行超過九十度的鞠躬時,那時真已泣不可仰了。唯有戰爭,才會不斷出現那樣的場面,胸頭塊壘,眼底滄桑!也許那時每個人神經都給刺激得有些麻本了,誰也說不出所目擊那一幕又一幕的演變,如打翻了一個五味瓶似的,辨不出究竟是什麼一種滋味!
一般的上海人當大平洋戰爭發生,日軍進駐租界以後,起初是有些驚惶,惴惴於本身未來的安危,及至看到日人既並不續演南京大屠殺的傑作,除了繁盛地區及日軍機關門口派有兵士站崗,行人走過,必須向「皇軍」一鞠躬敬禮而外,日軍也且無意於變更佚樂的海派生活。在表面上看,汽油是實行配給了,普通市民有過一個時期停止使用,但不久木炭汽車出現街頭,汽油從黑市中又能隨時買到,一切也就恢復了戰前的狀態。上海市民好似一百年中已習慣於為外人所統治,而上海人更充滿著一份自傲,以為不論滿洲人、法國人、英國人、日本人,只要長期居留在那裡,上海人一定會以物質與聲色來誘惑,一定可以把異族同化。各界各業的人,於是與過去同樣地活躍,冒險家的樂園裡有了更多的冒險家與更多的冒險事業。滬人心目中的日本人,很快就成為過去的法國人或英國人了。反正祖國離得已很遠,抗戰從東南大撤退,只是撤退了作戰的軍隊。土地、人民以及物資,一樣也沒有帶走。人類有爭取生存的權利,更有享受物質條件的欲望,又以在殖民地主義下久受薰陶,國家民族思想,在腦海中久已淡薄。只須戰火不直接燒到自己身上,管他是英國人或日本人;也不管它是蔣政府或是汪政府。酒樓、戲館、妓院、舞廳中,依然充滿了歡笑,上海人有一句俗話:「天塌下來自有長人去頂」,留滬的大資本家們與汪政府中人,誰都去勾勾搭搭,希望能獲得他們的垂青,能夠向日本軍人直接發生關係的,自然更成為天之驕子了。工廠照常開工,商店利市幾倍,投機市場更是大進大出。赤貧的人們,則以負販為生活,走單幫蔚為一時風氣,把鄉間的土產交換都市中的日用品,一往來之間,就可以解決幾個月的生活。火車上擠滿了單幫客,公路上也儘是負販的人潮。女人以天賦的本錢,博取物質上的收益,那時對有勢力的日本人,她們都情情願願地以身相獻。交際花、影星、舞女、妓女,以及坤伶等,有幾個敢說當年不曾受過日人的「雨露」之恩的?
但是,統治者也不會放鬆他的統治手段,表面上做得很寬大,暗地裡偵查得卻很嚴密,租界以內,有多少憲兵隊與特務機關駐紮在那裡?被認為與重慶有聯繫,或者有抗日思想的人,隨時會遭到逮捕。憲兵隊裡的各種酷刑,使人戰慄,皮鞭、口鼻中灌水、老虎凳、用擅長摔角的武士把人摔撲,這種種太平常了。在一間斗室中,放進幾條兇猛的警犬,咬得你體無完膚;水牢裡水深過胸,浸你個三日五日,使你周身腫脹;嚴寒的隆冬,剝光了衣服直挺挺地跪在雪地上,旁邊還加上一把風扇;盛夏的暑天,炎炎烈日之下,四周還開起幾個電爐,等你昏過去了才停止。十八層地獄裡尖刀山血污池,樣樣俱全,不肯招供,則周而復始,請遍嘗一切的刑罰。女人給脫得一絲不掛,給大兵們指點調笑,羈囚的處所,男女不分,某一位影星在憲兵隊中時,起臥、飲食、大小便,就一直與男人在一起。憲兵隊就是閻王殿,中國人的性命是他們作為洩忿取樂的對象。許多事實說明當丈夫被捕以後,憲兵借調查為名,脅迫其家屬,榨取資財倒也罷了,有幾個以殺死她的丈夫為威脅,強迫姦淫。「皇軍」的威風,真是不可一世!
這還不過是個人所遭受的悲慘命運罷了!日軍發動太平洋戰爭以後,決定了以戰養戰的政策。中國地大物博,戰後幾年,日軍已佔領了中國最富庶的地區,米糧、五金、鋼鐵、皮革,任何與戰爭有關的物資,予取予求,一律在搜括之列。日本政府所成立的「中支振興會社」下的各種國策公司,商人組織的「三菱」「三井」等大財閥的大洋行,都是榨取的機構,民間是無力反抗的,汪政權則在主權獨立的名義下,成立了「全國經濟委員會」、「商業統制委員會」等,暗中予日人以掣肘,盡量加以牽制,不讓日人隨心所欲的竭澤而漁。然而人們只知道這是汪政權幫助日人搜括的機構,誰也不會體察到汪政權暗中所發揮的作用。
足使原來是租界內的人民怵目驚心的,則是局部的封鎖問題。凡是任何一個地區發生了暗殺事件,只須預先在街道安放的電鈴鈴聲一響,日本憲兵立即出動,用麻繩將出事地點的廣大四周封鎖,畫地為牢,在屋內的不許跑出門外,在街頭的直立著原來地位不准走動一步,等候檢查身分證,接受盤詰。封鎖的時期,有長至數星期的,大馬路貴州路一段一次大封鎖中,且有餓死人命的事件發生。中國人為了想活下去,口頭中也在說親善,表面上在竭力敷衍,而私室中談話,則稱日本人為「蘿蔔頭」,意思是有朝要他們像蘿葡那樣放在俎上切成為一段一段,這只是徒作阿Q式的咒罵而已。一○八、為物望所歸的上海三老
上海的租界,雖然完全是外國人的勢力,但為了最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居民是中國人,外國人也不能不對若干有聲望的紳士加以籠絡。紳士們為了中國人的利益,有時也出來講幾句話,以表示出他的紳士身分。所以到日軍進入租界以前,公共租界工部局(事實上就是英國的上海租界政府)也已在形式上安插了幾名華人董事,為了維護華人利益的,更有納稅華人會。但是抗戰後國軍撤退,租界已經成為孤島,原來最有力量的地方團體——市民協會的正副領袖,史量才在滬杭公路上,已被人槍擊斃命,杜月笙先留香港,後已赴渝。另一上海人所熟知的虞洽卿,也因了他所經營的三北輪船公司,船隻給徵用的徵用,被擊沉的擊沉,業務無形停頓,更以向海外採辦米糧經營得不好,虧累太鉅,遠赴重慶,一走了之。市商會會長王曉籟,那時也早已離開了上海。社會上似乎完全失去了可以獲得民眾信仰的有重量的人物。當時既並沒有人推舉,自然更並無人組織,忽然有了一致公認的聞蘭亭、林康侯、袁履登的三老出現。
他們既並沒有擔任什麼崇高的職務,又並不憑藉像「三大亨」那樣政治或幫會的勢力,在淪陷期間,也並不與任何日人勾結,用一句最通俗的話,是民眾心理中認為年高德劭的三位。是社團,都請他們擔任一個名義,有糾紛,請他們出而排解,有婚喪喜事,請他們點主證婚。他們在上海社會中數十年,有著他們在社會上一定的地位,但是他們同樣過著清貧的生活,這或許是他們所以能夠贏得民眾信仰的原因。
淪陷區的老百姓,那時像是失怙的孤兒,人們相信三老不會媚敵賣國。尊重他們,就像為了獲得內心的一種安慰,於是尊呼三老是表示內心的崇敬。雖然後來有一個名叫徐鐵珊的自居為四老之一,但是只招來了社會上的嗤笑。三老當時的所以肯任勞任怨,除了為社會為民眾服務這一個目的以外,我相信絕不會有其他理由。以我平時與他們晉接的觀感所得:三老的個性,總評一句,蘭老是方正,康老是通達,而履老則是忠厚。
聞蘭亭是江蘇武進人,民國三十七年逝世時,是七十九歲,他幼時就從家鄉的常州來滬習紗布業,漸漸的在本業中有所建樹,當民十上海交易所正在風起雲湧的時候,最大的一家是虞洽卿主持的華商證券物品交易所,聞蘭亭就是常務理事,另外一家華商紗布交易所則擔任理事長。誰都知道在民國十年左右,當二次革命失敗之後,革命又陷於另一個最低潮的時代,經費異常枯窘,許多黨中重要人物,都蟄居在上海,而藉交易所的盈利來為革命經費的挹注之方。陳果夫、孫鶴皋等均曾為證券物品交易所的經紀人,連蔣介石氏也時常出入其間。虞洽卿固然對於革命曾經有過勞績,即聞蘭亭也不無贊助之功。
當日軍進入租界以後,汪政權想抵制日人的獨佔經濟政策,而成立了「全國商業統制委員會」,又必須延攬一個方正而熟悉上海商場的人物,自然以聞蘭亭在上海商場中的地位,為最適當的人選了。蘭老一生不直接參加政治,敬業樂業以外,惟以社會福利為事。他於三十餘歲喪偶,即不再續弦,茹素念佛,寡欲清心,在現代為物欲所蔽者太多,蘭老倒確是一個難得的人物。他雖然不是上海的土著,但他早以上海作為他的第二故鄉,為保全物資,減除商民痛苦,他覺得義不容辭。當時他提出兩個人能幫他的忙為條件,一個是大陸銀行的葉扶霄,一個就是林康侯,經他幾度的登門勸駕,林康侯剛自香港被俘後解往上海不久,他覺得以他在上海的社會關係,無論那一方面,都不會讓他永遠韜光養晦下去的,以蘭老的盛情難卻,於是答應了擔任「商統會」的秘書長。
商統會下面有「米糧」、「粉麥」、「紗布」、「日用品」等五個分業委員會,蘭老在那時對物資的保全,確是厥功匪淺,尤其如我在前面所述,收購紗布後的不為日人所運走,他的擘劃之功,不應抹煞。事實上以聞蘭亭那樣很剛的個性,更以他的高齡,要他周旋在這樣一個複雜的環境中,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讓他做得得心應手,他出任商統會的理事長時期並不久,即毅然辭職,以後由唐壽民陳國權等先後繼任。事實上,蘭老最多的精力是用諸市民福利會方面。關於冬賑、回鄉等的幾次救濟運動中,他都盡了最大的努力。愛麥虞限路他的家裡,而且還設著一個秘密電台,為他的乾兒子余祥琴與軍統間通報之用。而勝利以後,他也被捕下獄了!起初羈押在福理履路軍統優待所。每天他以打坐與念佛為排遣他心中的憤怒,有時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反躬自省,為了百姓,為了國家的物資,我是漢忠,而決不是漢奸!」最後被解往提籃橋監獄。
他起初不肯出庭,禁卒來傳他時,他閉目趺坐著,不聞不問,紅紅的面色,飄拂著的一部銀絲樣的長鬚,有凜然不可或犯的莊嚴。禁卒不敢強制他。而經同難的人苦苦勸他,既然抱著我佛入地獄的宗旨,儘管去受審,看國家如何對待你?雖然他到庭了,而還是一言不發。結果似乎判處了他五年有期徒刑,罪狀自然是「通謀敵國,不利本國」了。他的被判為「漢奸」,上海人都曾為他呼冤。他在勝利以前,本已尿道有結石的病症,不久終於在獄中病倒了,終算法官一念之「仁」,交保後送入海格路紅十字會醫院,而病勢已經有進無退。
民國三十七年的初夏,我出獄後去探望過他一次。病榻上的他,已經失形了,他睜開眼一看到是我,口中不住地說:「咦!咦!咦!是你!是你!你回來了!」他再也沒有別的話,兩行熱淚代表了他心中的無限悲傷。當我不堪刺激,來港作小住的時候,噩耗傳來,他撒手西歸了,海格路紅十字會醫院中的一面,竟是永隔人天的最後訣別。
林康侯是上海人,前清秀才,清季任南洋公學的小學校長,旋又主上海時報筆政,以後棄儒服賈。宣統末年,一直至民國二年,他與張菊生、沈曾植、唐蔚芝等創辦蘇州鐵路,以後由政府收回,改為寧滬鐵路。又與張謇、王丹揆、湯壽潛、梁士詒等創辦新華儲蓄銀行,對於國內交通金融事業,不特開風氣之先,也有過很大的貢獻。民十七以後,一直擔任著上海銀行公會的秘書長。抗戰國軍自東南撤退以後,他目擊情勢不穩,來港僑寓,不幸為日軍所俘,押解返滬。固以聞蘭亭的促駕,而在鐵騎橫行之時,確有敬恭桑梓之意,除出任商統會秘書長外,他為社團奔走,盡瘁於慈善事業。人民賴其掩護保全者不少,而日軍於予取予求之際,他與蘭老同心同德,為國家保全元氣。乃和平之後,被捕入獄,先押南市拘留所,受到非人的待遇,經親友的奔走營救,始改押「楚園」軍統優待所。
那時政府似乎不問功罪是非,只論形跡,而他既不曾擔任汪政權中的官職,而終於不免渡過了幾年的牢獄生涯。康老今已八五高齡,現僑寓香港,精神矍鑠,杖履清健,猶在為蘇浙同鄉會等奔走盡力,不但是當代的人瑞,而對其不幸的遭遇,且絕無一句憤懣之辭,前輩丰儀,自更非我輩能望其項背了。
袁履登是浙江寧波人,他本是教會學生,又為聖約翰大學的第一屆畢業生,一生以樂育英才為其素志。他在上海社會中,有人緣,亦負時望。先後任公共租界工部局華董、納稅華人會理事等職。其所創辦的寧紹輪船公司、寧紹保險公司等,為上海大企業之一。為人和平敦厚,桃李遍於滬濱。在淪陷期間,他出任了米糧統制委員會及保甲委員會主任委員,對於民食治安,頗多勞績。日軍投降,履老亦以名重閭閻,難逃縲絏,我還記得他在法庭上說:「我出任米糧的事,以必須按期配給民食為條件;我出任保甲的事,以不許再封鎖為條件。」是上海曾處身於淪陷區的人,都知道那時的米糧於海運中斷以後,是何等的重要,日軍劃地為牢的封鎖辦法,是何等的慘酷,他在庭上的口供,真是披肝瀝膽之言,然而一朝被逮,誰也難逃罪責。如三老而負「漢奸」之惡名,未免太忍心了!履老於中共南下之初,一度來港,旋又返滬,即以病卒,死時年七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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