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紀念館本版《四十自述》】
《四十自述》為讀者打開的窗口,多彩繽紛,不僅是瞭解少年胡適生命史的重要憑藉,也對省思近代中國的變局,深具啟發意義。在安徽績溪那方群山環繞的小村莊裡,胡適身受寡母的恩慈嚴教,度過童年歲月。年僅十二歲就告別慈母故里,到了號稱五里洋場的上海,找尋生命的出路。胡適身處其中,奮力前行,或是稍有自得,或是嘗受挫折,乃至自我放縱,方始痛定思痛,從而身列留美學生隊伍之一員。
當我們讀到胡適描述寡母主持大家庭的艱難苦楚,胡適追懷她如何以「慈母兼任嚴父」的角色教誨自己的點滴,箇中困頓辛酸的滋味,總能挑動我們的心弦。當我們讀到胡適自述參與《競業旬報》事業的段落,看他如何以筆為槍,以文字為彈藥,向大清帝國「宣戰開火」,也讓我們想像他儼然是位留著辮子的革命黨的煥發風采。開卷有益,《四十自述》的讀者,可以追索懷想的天地是無限寬廣的。
照片描述:胡適紀念館本版《四十自述》
近史所發行室吳小姐,電話:886-2-2652-1876
學問就是要深入去探討我們的直覺,譬如說,我們從日本京都大學教授川合康三的《中國的自傳文學》(蔡毅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頁209-10) ,了解該書是在1979年讀過中川久定著的《自傳文學》,以及同校前輩教授興膳宏的演講 (他指出,直至本世紀初,胡適首先搖旗吶喊為止,中國可以說沒有出現過現代意義上的自傳*。)
他在第一章的注解中指出,胡適《四十自述》中台灣版序言有些許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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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頌平 1163 頁日韓
底下的書其實是中文讀本指導:
他在第一章的注解中指出,胡適《四十自述》中台灣版序言有些許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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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頌平 1163 頁日韓
底下的書其實是中文讀本指導:
My mother's betrothal, by Hu Shih. Edited by Mary Rouse.
作者: | Shi Hu; Mary Rous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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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商: | New Haven :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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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查:
- 康有為曾說閱讀了《瀛寰志略》後才「知萬國之故,地球之理」。(《康南海自編年譜》,《戊戌變法》(四),第112頁。)
- 戊戌變法領袖梁啟超於1890年入京會試,在回粵路經上海,購得《瀛寰志略》,始知世界有五大洲各國。(梁啓超《三十自述》,《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十一》。)
(1902年12月)
“風雲入世多,日月擲人急。如何一少年,忽忽已三十。”
此余今年正月二十六日在日本東海道汽車中所作《三十初度·口占十首》之一也。
人海奔走,年光蹉跎,所志所事,百未一就,攬鏡据鞍,能無悲慚?擎一既結集其文,
复欲為作小傳。余謝之曰:“若某之行誼經歷,曾何足有記載之一值。
若必不獲已者,則人知我,何如我之自知?吾死友譚瀏陽曾作《三十自述》,吾毋
寧效顰焉。” 作《三十自述》。
余鄉人也,于赤縣神州,有當秦漢之交,屹然獨立群雄之表數十年,用其地,与其
人,稱蠻夷大長,留英雄之名譽于歷史上之一省。于其省也,有當宋元之交,我黃帝子
孫与北狄異種血戰不勝,君臣殉國,自沈崖山,留悲憤之記念于歷史上之一縣。是即余
之故鄉也。鄉名熊〔熊〕子,距崖山七里強,當西江入南海交匯之沖,其江口列島七,
而熊〔熊〕子宅其中央,余實中國極南之一島民也。先世自宋末由福州徙南雄,明末由
南雄徙新會,定居焉,數百年栖于山谷。
族之伯叔兄弟,且耕且讀,不問世事,如桃源中人,顧聞父老口碑所述,吾大王父
最富于陰德,力耕所獲,一粟一帛,輒以分惠諸族黨之無告者。王父諱維清,字鏡泉,
為郡生員,例選廣文,不就。王母氏黎。父名寶瑛,字蓮澗。夙教授于鄉里。母氏趙。
余生同治癸酉正月二十六日,實太平國亡于金陵后十年,清大學士曾國藩卒后一年,
普法戰爭后三年,而意大利建國羅馬之歲也。生一月而王母黎卒。逮事王父者十九年。
王父及見之孫八人,而愛余尤甚。三歲仲弟啟勳生,四五歲就王父及母膝下授四子書、
《詩經》,夜則就睡王父榻,日与言古豪杰哲人嘉言懿行,而尤喜舉亡宋、亡明國難之
事,津津道之。六歲后,就父讀,受中國略史,五經卒業。八歲學為文。
九歲能綴千言。十二歲應試學院,補博士弟子員,日治帖括,雖心不慊之,然不知
天地間于帖括外,更有所謂學也,輒埋頭鑽研,顧頗喜詞章。王父、父母時授以唐人詩,
嗜之過于八股。家貧無書可讀,惟有《史記》一,《綱鑒易知錄》一,王父、父日以課
之,故至今《史記》之文,能成誦八九。父執有愛其慧者,贈以《漢書》一,姚氏《古
文辭類纂》一,則大喜,讀之卒業焉。父慈而嚴,督課之外,使之勞作,言語舉動稍不
謹,輒呵斥不少假借,常訓之曰:“汝自視乃如常儿乎!”至今誦此語不敢忘。十三歲
始知有段、王訓祜之學,大好之,漸有棄帖括之志。十五歲,母趙恭人見背,以四弟之
產難也,余方游學省會,而時無輪舶,奔喪歸鄉,已不獲親含殮,終天之恨,莫此為甚。
時肄業于省會之學海堂,堂為嘉慶間前總督阮元所立,以訓詁詞章課粵人者也。至是乃
決舍帖括以從事于此,不知天地間于訓詁詞章之外,更有所謂學也。己丑年十七,舉于
鄉,主考為李尚書端棻,王鎮江仁堪。年十八計偕入京師,父以其稚也,摯与偕行,李
公以其妹許字焉。下第歸,道上海,從坊間購得《瀛寰志略》讀之,始知有五大洲各國,
且見上海制造局譯出西書若干種,心好之,以無力不能購也。
其年秋,始交陳通甫。通甫時亦肄業學海堂,以高才生聞。既而通甫相語曰:“吾
聞南海康先生上書請變法,不達,新從京師歸,吾往謁焉,其學乃為吾与子所未夢及,
吾与子今得師矣。”于是乃因通甫修弟子禮事南海先生。時余以少年科第,且于時流所
推重之訓詁詞章學,頗有所知,輒沾沾自喜。先生乃以大海潮音,作師子吼,取其所挾
持之數百年無用舊學更端駁詰,悉舉而摧陷廓清之。自辰入見,及戌始退,冷水澆背,
當頭一棒,一旦盡失其故壘,惘惘然不知所從事,且惊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懼,与
通甫聯床竟夕不能寐。明日再謁,請為學方針,先生乃教以陸王心學,而并及史學、西
學之梗概。自是決然舍去舊學,自退出學海堂,而間日請業南海之門。生平知有學自茲
始。
辛卯余年十九,南海先生始講學于廣東省城長興里之萬木草堂,徇通甫与余之請也。
先生為講中國數千年來學術源流,歷史政治,沿革得失,取萬國以比例推斷之。余与諸
同學日札記其講義,一生學問之得力,皆在此年。先生又常為語佛學之精粵博大,余夙
根淺薄,不能多所受。先生時方著《公理通》、《大同學》等書,每与通甫商榷,辨析
入微,余輒侍末席,有聽受,無問難,蓋知其美而不能通其故也。先生著《新學偽經
考》,從事校勘;著《孔子改制考》,從事分纂。
日課則《宋元明儒學案》、二十四史、《文獻通考》等,而草堂頗有藏書,得恣涉
獵,學稍進矣。其年始交康幼博。十月,入京師,結婚李氏。明年壬辰,年二十,王父
棄養。自是學于草堂者凡三年。
甲午年二十二,客京師,于京國所謂名士者多所往還。六月,日本戰事起,惋憤時
局,時有所吐露,人微言輕,莫之聞也。顧益讀譯書,治算學、地理、歷史等。明年乙
未,和議成,代表廣東公車百九十人,上書陳時局。既而南海先生聯公車三千人,上書
請變法,余亦從其后奔走焉。其年七月,京師強學會開,發起之者,為南海先生,贊之
者為郎中陳熾,郎中沈曾植,編修張孝謙,浙江溫處道袁世凱等。余被委為會中書記員。
不三月,為言官所劾,會封禁。而余居會所數月,會中于譯出西書購置頗備,得以余日
盡瀏覽之,而后益斐然有述作之志。其年始交譚复生、楊叔嶠、吳季清鐵樵,子發父子。
京師之開強學會也,上海亦踵起。京師會禁,上海會亦廢。而黃公度倡議續其余緒,
開一報館,以書見招。三月去京師,至上海,始交公度。七月《時務報》開,余專任撰
述之役,報館生涯自茲始,著《變法通議》、《西學書目表》等書。其冬,公度簡出使
德國大臣,奏請偕行,會公度使事輟,不果。出使美、日、秘大臣伍廷芳,复奏派為參
贊,力辭之。
伍固請,許以來年往,既而終辭,專任報事。丁酉四月,直隸總督王文韶,湖廣總
督張之洞,大理寺卿盛宣怀,連銜奏保,有旨交鐵路大臣差遣,余不之知也。既而以札
來,粘奏折上諭焉,以不愿被人差遣辭之。張之洞屢招邀,欲致之幕府,固辭。時譚复
生宦隱金陵,間月至上海,相過從,連輿接席。復生著《仁學》,每成一篇,輒相商榷,
相与治佛學,復生所以砥礪之者良厚。十月,湖南陳中丞寶箴,江督學標,聘主湖南時
務學堂講席,就之。時公度官湖南按察使,复生亦歸湘助鄉治,湘中同志稱极盛。未几,
德國割据膠州灣事起,瓜分之憂,震動全國,而湖南始創南學會,將以為地方自治之基
礎,余頗有所贊畫。而時務學堂于精神教育,亦三致意焉。其年始交劉裴村、林暾谷、
唐紱丞,及時務學堂諸生李虎村、林述唐、田均一、蔡樹珊等。
明年戊戌,年二十六。春,大病几死,出就醫上海,既痊,乃入京師。南海先生方
開保國會,余多所贊畫奔走。四月,以徐侍郎致靖之荐,總理衙門再荐,被召見,命辦
大學堂譯書局事務。時朝廷銳意變法,百度更新,南海先生深受主知,言聽諫行,復生、
暾谷、叔嶠、裴村,以京卿參預新政,余亦從諸君子之后,黽勉盡瘁。八月政變,六君
子為國流血,南海以英人仗義出險,余遂乘日本大島兵艦而東。去國以來,忽忽四年矣。
戊戌九月至日本,十月与橫濱商界諸同志謀設《清議報》。自此居日本東京者一年,
稍能讀東文,思想為之一變。
己亥七月,复与濱人共設高等大同學校于東京,以為內地留學生預備科之用,即今
之清華學校是也。其年美洲商界同志,始有中國維新會之設,由南海先生所鼓舞也。冬
間美洲人招往游,應之。以十一月首途,道出夏威夷島,其地華商二万余人,相縶留,
因暫住焉,創夏威夷維新會。适以治疫故,航路不通,遂居夏威夷半年。至庚子六月,
方欲入美,而義和國變已大起,內地消息,風聲鶴唳,一日百變。已而屢得內地函電,
促歸國,遂回馬首而西,比及日本,已聞北京失守之報。七月急歸滬,方思有所效,抵
滬之翌日,而漢口難作,唐、林、李、蔡、黎、傅諸烈,先后就義,公私皆不獲有所救。
留滬十日,遂去,适香港,既而渡南洋,謁南海,遂道印度,游澳洲,應彼中維新會之
招也。居澳半年,由西而東,環洲歷一周而還。辛丑四月,复至日本。
爾來蟄居東國,忽又歲余矣,所志所事,百不一就。惟日日為文字之奴隸,空言喋
喋,無補時艱。平旦自思,只有慚悚。顧自審我之才力,及我今日之地位,舍此更無術
可以盡國民責任于万一。茲事雖小,亦安得已。一年以來,頗竭棉薄,欲草一中國通史
以助愛國思想之發達,然荏苒日月,至今猶未能成十之二。惟于今春為《新民叢報》,
冬間复創刊《新小說》,述其所學所怀抱者,以質于當世達人志士,冀以為中國國民遒
鐸之一助。嗚呼!國家多難,歲月如流,眇眇之身,力小任重。吾友韓孔廣詩云:“舌
下無英雄,筆底無奇士。”嗚呼,筆舌生涯,已催我中年矣!此后所以報國民之恩者,
未知何如?每一念及,未嘗不惊心動魄,抑塞而誰語也。
孔子紀元二千四百五十三年壬寅十一月,任公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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